正月初一的新年是雪域高原上最隆重的節日,到了初一這天,家家戶戶都要將青苗、油餜子、羊頭、五穀鬥等物什擺於佛龕茶幾之上,預祝自家新的一年人壽糧豐。


    新年期間,在廣場或空曠的草地上,在各種樂器的伴奏下,大家會手拉手、人挨人地圍成圈兒踏地為舞、歡歌而和,沉浸於歡樂、喜慶、祥和的節日氣氛。


    這是一年裏最熱鬧的時候,一年的豐收喜悅,都在這個時候釋放出來,即使最嚴肅古板的人,到了新年,也會咪咪笑。


    新年裏,邏些城的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到了夜晚,遠遠望去,萬家燈火點燃,再襯以雪景,光影交匯,看上去極其瑰麗。


    王城裏更是熱鬧非凡,官宦勳貴,豪門商賈做出各種各樣的彩燈來慶新年迎新春。


    到了十五的晚上,讚普將與民同樂,到布達拉宮對麵的廣場上與民同樂,舉行大型的賞月活動,這樣的活動,得朝官以上的人家才有資格觀瞻,五品以上的官員才能在廣場上設帷帳賞月。


    能夠在這一天看到讚普,對於大多數一生都見不到讚普一次的朝官家眷們而言,是非常激動人心之事。


    經常有人為了這一日,不惜花千金,向那些有資格在廣場上觀瞻的官員買一席之位。


    當然,這也是名正言順和朝官們接近的好方法。


    同在一個帷帳裏賞月,過了這一夜自是會交情深厚許多,將來辦起事來,也就順利許多。


    而且這一夜裏,邏些城的風氣最為開放,年輕的男子和美麗的姑娘們,在這一日完全不用顧忌男女大防,可以正大光明相見。


    每年都有不少青年男女借此機會傾訴衷腸,即便是有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約束,但這種當事人相看之後才結下的親事,當然更合心意。


    宮裏頭的賞月帷帳,設在廣場的正中心,那裏也是廣場上最好的位置,能夠站在那兒賞月聽歌觀舞,俯覽萬民,是王室才有的地位和榮耀。


    李雲彤裝扮好去蔡邦薩的朗月宮,遠遠就聽見裏麵傳來女孩子們的歡聲笑語,走進去之後,胭脂水粉的香氣馥鬱繚繞,一時間連冬日的蕭瑟都驅散了不少。


    看到使女引著李雲彤走進來,剛巧出來張望的赤尊忙從廊下迎了出來。


    走到李雲彤跟前,她伸出手笑道:“大家都來了好一陣,賽瑪噶在裏麵等得心焦,說是準備人齊了咱們早些開席吃飯,然後快些到廣場上去呢,我們還是快點進去,免得她等急了白赤眼。”


    “嗬,你們到的可真早。”李雲彤握住赤尊伸過來的手,盈盈笑道:“赤尊姐姐今個穿的這件大紅的織金裘可真好看。”


    赤尊仰頭輕笑,“我穿它主要是為了輕巧保暖,而且這種時候,要穿得淺淡些,在人群中簡直找不著,文成妹妹你今個怎麽穿得這樣暗?這件銀鼠的鬥篷雖然暖和,可顏色太暗了,等到了夜裏,你站在背燈的地方都看不見人。”


    李雲彤就是不想在燈下太紮眼,特意換了件茄紫色的銀鼠鬥篷裹在外麵,聽見赤尊問起,便含糊其辭地說了句,“我怕夜裏看燈冷。”


    “雖說是廣場上,到底也是在宮裏頭,便是帷帳裏也點著銀炭,哪裏就凍壞了你?你還是沒有適應咱們吐蕃的天氣。”赤尊邊說,邊瞧著她笑起來,“不過你人長得好看,就是穿這般老氣的顏色,也隻覺得富麗大氣,憑誰看了,都要讚聲‘好個美人’。”


    “姐姐謬讚了,這宮裏頭可不缺美人。”李雲彤笑了笑,岔開話題,“裏麵都還有誰?雖說平日裏也都見過的,隻怕這會兒個個花團錦蔟的,我一時也分不清楚。”


    宗室的命婦們,這一日要來晉見,還要一起吃所謂的家宴,裏麵光聽聽,就知道人已經來了不少。


    赤尊輕聲一笑,“哪裏需要介紹,看見你了,她們自然會圍上來請安,自打聽說你會占卜,還因為會看風水選了佛寺的地址,如今京城裏的貴婦貴女們,都盯著你呢。”


    李雲彤明白赤尊這是提醒她小心的意思,笑著點了點頭,“多謝姐姐,一會兒我就三緘其口,裝啞巴。”


    “那也不成。”赤尊搖搖頭,“你要那樣,那些老人們又該說你這個讚蒙倨傲怠慢了。”


    進去之後,果然如赤尊所說,李雲彤一進去,那些命婦們就圍過來給她請安,然後借著打招唿問起她關於風水占卜的事情,一時間,她跟前水泄不通。


    李雲彤索性隻點頭微笑不搭腔,後來借著那些命婦們給赤尊請安時,走到蔡邦薩止瑪托迦跟前行禮說話,離那些人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過了一會兒,賽瑪噶過來給她們行禮,然後笑著對止瑪托迦道:“母薩,今日裏您可別拘著我們,雖說是在宮裏頭,但一年就這麽一迴,若是太過拘禮就無趣了。趁著這會兒天還沒黑,我和嫂嫂們先喝些酒熱鬧熱鬧。”


    止瑪托迦愛憐地看著自個這個沒幾個月就要出嫁的小女兒,擺擺手道:“你們去吧,不要理會哀家和那些嬸子,姨媽們,你們年輕人自去玩。”


    賽瑪噶便拖了李雲彤她們到朗月宮的花廳去,還唿唿喝喝招唿了一堆年輕的女孩子,進去之後,她一拍手,使女們穿梭而來,一陣功夫,花廳裏就擺上了酒水。


    每張桌上擺了四個冷盤,八個熱盤、還有幾盤糕點,數量不是很多,卻樣樣都很精致,不像平日裏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作風。


    賽瑪噶高興地跟大家說:“這是我跟讚蒙學來的,是大唐的風味,你們瞧瞧,是不是很好看?”


    女孩子們自然是一陣奉承。


    赤尊正想陪著李雲彤坐下,勒托曼從賽瑪噶的身後走過來,拉著她的手道:“末蒙,您剛才跑哪裏去?我們到處尋您呢。”


    赤尊笑道:“我也剛和文成妹妹坐到這邊來,也沒看見你。”


    勒托曼這才像看見李雲彤一般,朝她敷衍了事地行了個禮。


    高興的日子,李雲彤也不願和她計較,便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算是迴應。


    李雲彤如此,勒托曼倒有些不自在了,尷尬地對她笑笑,然後拉著赤尊道:“末蒙,拉合曼幾個想見見您,您坐那邊去吧……”


    被勒托曼這一拉,又見拉合曼幾個在那邊招手,赤尊隻好朝李雲彤抱歉地笑了笑,跟著她走了。


    赤尊剛到吐蕃來,是勒托曼、拉合曼她們釋放的善意,幫著她盡快地立住了腳,她不好推辭。也不可能強拉著她跟李雲彤坐在一起,不管怎麽說,勒托曼對李雲彤總有股子別扭勁,非攏著她們坐一堆,大家都不舒坦。


    赤嘉見李雲彤一個人坐在那兒,便走了過來。


    還沒等她走到跟前,就被另一桌的一個貴女拽住,“赤嘉姐姐,到我們這邊來坐,我都好久沒有見你了……”


    是她本族的妹妹,赤嘉也不好推辭,便走了過去。


    其餘的,或是因為身份不夠,或是因為其他原因避開,到最後,本來說好大家同歡同樂的,卻隻有李雲彤一個人坐了一桌,好在她對這些並不在意,也沒有因為被排擠、冷落覺得尷尬,一個人坐在那兒仍然是落落大方,泰然自若,該吃的吃,該喝的喝。


    反正她的身份擺在那兒,別人就算有什麽不滿,也隻能藏著掖著,沒人敢當麵對她表現出不滿。


    隻是她喝的都是茶水,滴酒未沾。


    坐在賽瑪噶身邊有個宗室女德協麥朵看見此情形,拿了個酒壺,跟李雲彤行過禮後,嬌俏地笑道:“不知道臣女有沒有這個榮幸跟讚蒙坐在一桌?”


    李雲彤笑笑指了指椅子,示意使女侍候德協麥朵坐下。


    坐下後,德協麥朵舉起酒壺笑道:“這裏麵都是溫酒,讚蒙喝些無妨的,喝了酒心裏放鬆些,大家也更容易親近。”


    不管德協麥朵是因為什麽原因坐過來的,但李雲彤見她似乎是一片好意,便笑著道:“一會兒還要賞月觀舞呢,我怕喝醉了連月亮在哪兒都看不到。”


    “不妨事的,都是些蜜水似的果子酒。這是我們吐蕃的特產之一,讚蒙應該嚐一嚐。”德協麥朵端起桌上的酒杯斟滿了雙手奉給李雲彤。


    收迴手後,她還揀了塊玫瑰茯苓糕放進嘴裏,眉開眼笑地說:“大唐的點心就是好吃,要不是到宮裏頭來,都吃不著,後麵得空了,臣女找人跟讚蒙的廚子學學,您可一定要答應。”


    李雲彤喜歡她這不扭捏的作派,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放下之後輕笑,“果然和蜜水似的,很香甜。你要想吃,等出了正月,盡管讓人進宮來學就是。”


    德協麥朵嗯嗯兩聲,把嘴裏的茯苓糕吃完,含笑道:“聽說大唐的女子不像我們吐蕃女子,你們都不善飲酒,而且賽瑪噶公主也怕我們醉倒,都不讓敞開喝。不過有這好吃的點心,好吃的飯菜,也沒人敢多喝了,免得喝多了吃不下。”


    她又吃了幾樣,對李雲彤笑讚道:“大唐的東西就是好,樣樣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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