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鬆讚幹布那句話,李雲彤沒有問為什麽。


    他會那麽說,一定是有緣由,事情緊急,有問的功夫,還不如早些往外逃出去。


    要逃,自然想將能救的人都救出去。


    見鬆讚幹布撿起劍和李雲彤往木屋那邊走,繆錦繡連忙掙紮著爬起,緊緊跟上。


    索朗德吉臉色變了變,也抬步跟在了後麵。


    走到那扇平淡無奇的木門前,李雲彤按事先約定好的,輕輕叩門。


    等門一打開,還沒有看清楚裏麵的情形,繆錦繡就急切地說:“琳琳,快,快出來。”


    李雲彤則道:“如果能夠看到多彌國的聖女,叫她和其他人一起走,要快,晚了可能咱們都出不去。”


    然後半晌都沒有聽到動靜,繆錦繡忍不住將門拉開些,衝著裏麵大喊:“琳琳,琳琳——”


    門後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我在這兒,我動不了。”


    原來,之前打開門縫時,陳琳琳被變做繆錦繡的惡鬼抓了衣角,有一縷死氣纏上了她,要不是她狠心剜下了左腿上一大塊肉,那縷死氣隻怕會侵襲她的心肺,饒是如此,她也被那死氣困住,動彈不得。


    要不是臨行前李雲彤給了她護身符,她連命都保不住。


    繆錦繡想衝進去,索朗德吉阻止她道:“不能進去,屋子裏如今死氣彌漫,誰進誰死。”


    見繆錦繡不聽,他索性一把將她拉住向後扯。


    “那是琳琳,是琳琳!你放手,我要進去救她……”繆錦繡又撕又打,想掙脫索朗德吉的控製。


    “你等等。”李雲彤鬆開鬆讚幹布拉著她的那隻手,迅速從荷包裏取出一張黃裱紙,畫了個生符在上麵,扔進了木門裏。


    門邊的死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後退,繆錦繡見機,連忙跑進去將陳琳琳抱起,打算將她拖出來。


    就是她抱著陳琳琳準備出去的時候,有幾個穿著使女衣服的骷髏從角落裏伸出手,拉住了她們。


    那幾個簡直不能夠稱之為人,她們的臉上已經出現空洞,就像血肉都被什麽吃掉了一般,隻留下保留著五官輪廓的白骨,隻是那些白骨仍然能夠發音,緩慢的移動。


    “帶我走,帶我們一起走……”


    見繆錦繡和自己要一道被那些骷髏拉住,陳琳琳一咬牙掙脫繆錦繡的懷抱,朝那些骷髏撲去,同時大叫道:“帶她走,快走——”


    索朗德吉伸出手,將門裏的繆錦繡拉了出來。


    不等他們再有其他的動作,門無聲的關上了,而且怎麽拉也拉不開。


    任憑繆錦繡哭喊踢打,索朗德吉都不曾放開她。


    見李雲彤還想嚐試,鬆讚幹布看了看遠處朝這邊漸漸彌漫的黑氣,指了指漸漸暗下來的天際道:“不能再拖下去了,陽光一散,這裏又將成為鎖魂場,留在裏麵就是死路一條,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他看了看瘋了一般想打開那道門的繆錦繡,一個手刀將她砍暈過去,皺眉對索朗德吉道:“還請上師帶她出去。”


    索朗德吉有些尷尬,名義上,這可是讚普的女人,他剛才一時情急,也沒顧及許多,這會兒才想起自個抱著繆錦繡不讓她發瘋的舉動十分不妥。


    但此時不是解釋這個的時候,他隻能裝作不知,恭敬地應了聲“是”。


    鬆讚幹布拉著李雲彤越走越快,後來索性奔跑起來。


    在他們的身後,彌漫過來的黑氣掀起了一陣風,把他們的衣衫吹得高高揚起,吹得獵獵作響。


    快要逃出密林的時候,李雲彤迴頭望了一眼,她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無數哀嚎的死靈,從黑氣中伸出手臂,試圖將他們拉迴去,那些死靈有些是白骨,有些是虛影,而它們的一個個交纏擠壓在一起,張開嘴,張開手,像是餓極了要吃些東西。


    活人就是死靈的食物。


    不敢想她們昨個是怎麽走進去又保住性命的,李雲彤轉過頭,加快了速度往外逃。


    索朗德吉走到林邊時,一隻白骨手抓住了他肩上扛著的繆錦繡,抓住了她的腳踝。


    可能手的主人生前還是個孩子,那隻手不大,但抓住繆錦繡時的力氣之大,連索朗德吉往外走得都有些吃力。


    索朗德吉轉過手,想將繆錦繡的腳從那隻白骨手裏扯了出來,見那手拉扯著不放,他輕輕地在那隻手的腕上拍了拍,示意那隻手來抓自己。


    當那隻手遲疑地鬆開繆錦繡,抓住他以後,索朗德吉將繆錦繡推向了鬆讚幹布,輕聲道:“你們走,這是魔苯的鎖魂陣,不留下生魂,是不會放人走的……”


    一直對索朗德吉沒什麽好感的李雲彤不由動容,“上師——”


    索朗德吉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唇角含笑,“貧僧雖然做了很多你們不喜歡的事情,但一直以來,貧僧都認為自己在維護天道,在撥亂反正。這個機會太難得,平日裏即使是師傅,也無法對抗魔苯這個鎖魂陣,隻能將它禁錮起來,今日因為讚蒙所為,這個陣法的‘眼’已破,效力大不如從前,貧僧正好加把勁廢了它。”


    “不管如何,貧僧身為苯教上師,理當為民眾禳解災禍,祛除病邪,如今這裏鎖著萬千死靈,若是不救贖它們,有一天這些死靈終將衝破禁錮,向外彌漫,到那個時候,勢必生靈塗炭,貧僧今日所為,是大緣法,是神明所倡,舍身伺虎,立地成佛……”


    他鎮定地盤腿而坐,無視一個個死靈向他圍攻、撕扯、踩踏。


    他的嘴裏念念有詞,似吟似唱念起了安魂經。


    他在超度那些死靈。


    而他的身上,被白骨們撕咬出越來越多的傷口。


    出了林子的鬆讚幹布和李雲彤看著被死靈們不斷圍簇,直到看不見人影的索朗德吉沉默不語。


    倒是看到林中的死靈們漸漸化作螢火一般的光點,朝西方極樂地、往生路上飛去。


    李雲彤在林子外,雙手合什,也念起了往生咒。


    陣中憤怒嘶吼的死靈漸漸安靜下來,它們由攀爬、撕扯、啃咬等姿勢就地倒下安息。


    光點不斷增多,不斷地向西飛去。


    待光點全部飛升,白骨盡數落地,盤腿而坐的索朗德吉已經被啃成了一堆白骨,兀自坐在那裏,雙手合什,保持著生前念經的模樣。


    在他的四周,除了一個人形門洞露出他以外,散落著堆積如山般的白骨,隻是那些白骨不再有黑氣彌漫,也不再會移動,抓人、吃人。


    死靈們已經全部往生投胎,這片林子,恢複了真正的寧靜。


    “上師有大功德……”李雲彤低聲道,話音未落,她狠狠吐了幾口血。


    她雖在林子外,但這迴所念的經咒耗了大力氣,需要超度的死靈又實在太多,待死靈們全部往生,她連站都站不穩,要不是鬆讚幹布在旁邊撐住她,隻怕會當場倒下去。


    即使如此,她也頭腦發昏,嗡嗡作響,渾身都癱軟無力。


    “文成!”鬆讚幹布被她那幾口血嚇住了,一把將她抱住,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


    他抱著李雲彤的手在劇烈顫抖,比知道她失蹤的那一刻還要驚惶。


    林子外的守著的侍衛、僧人都在往這邊中來,但他卻顧不得平日的威嚴,隻是緊緊將懷中的人抱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懷裏的這個女子身上。


    平日並未覺得,但這一刻,鬆讚幹布知道,他對她,並不隻是政治聯姻的感情那麽簡單。


    他盼著她好好的,甚至沒有去想那念頭是因為唐蕃友睦,還是因為她這個人。


    “你別說話了,迴去好好養一養再說。”見李雲彤還想說什麽,鬆讚幹布掩住她的嘴,“你如今的情形,並不比上師好多少,還是先顧著自己要緊。”


    “你放心,我會讓人將他好生安埋,為他立功德碑。”說著,鬆讚幹布歎了一聲,“沒想到上師竟然是這般坐化圓寂的,我還以為他會借著魔苯之力,將我們一並留下。還好,他到底勿忘本心!”


    他抱了李雲彤出去,叫仆婦將繆錦繡背上,安排守在林外的侍衛們將林子裏的白骨全部掩埋。


    出了持明殿,讓人將昏迷著的繆錦繡送迴她自己的宮院,安排人救治後,李雲彤被鬆讚幹布抱迴了他的日光殿,喝了藥後,她躺在床上聽鬆讚幹布說起這事的始末。


    “那日一早,秋楓她們醒來,發現你不見了,便跑來告知我此事,我便命人在宮裏頭四處找你,後來想到持明殿……這裏雖在宮裏頭,卻是連王室中人也不能輕易進出,就是因為那鎖魂陣,生人勿進,進則鎖魂。”


    “當初之所以會在宮裏頭修建持明殿,讓僧人們進出,就是為了鎮住二十年前魔苯在這兒布下的鎖魂陣。那些林子,就是困住鎖魂陣裏的死靈,不許它們出來的禁錮。這個鎖魂陣太厲害,即使大法師也隻能設置禁錮,而不能將它除掉……要不是你修為高,在裏頭做了術法驅散上界死靈,上師後來也不敢那麽做,他師傅的修為都不成,他強行去做隻能是死路一條。”


    “所以他說今日是大緣法,是難得之機。隻是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有舍身成仁的勇氣!隻是如此一來,苯教積下了這樣的大功德,於國於民,聲望都會更上層樓,隻怕要光大佛教,令政教分離會更難辦。”


    說著,鬆讚幹布輕歎一聲,“從這一點講,我還真不知該嘉獎還是該埋怨上師這一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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