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選定的佛寺地址?”赤尊看著那水汪汪的一片藍,傻了眼。


    那日最終商定兩邊帶的工匠互通有無,李雲彤就開始占卜觀測選址,赤尊萬萬沒想到,竟然給她選了個湖泊,說是風水寶地。


    赤尊生氣了,覺得李雲彤表麵上答應了給自個選佛寺地址,實際上想獨自一人占著在吐蕃弘揚佛法的功德,她沒好氣地說:“你如果不是浪得虛名,就是沒安心好心,這麽一片地方,怎麽起佛寺?你以為是龍王的水晶宮啊?”


    李雲彤微微一笑,“從我到邏些城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看吐蕃的風水,實際上,這個地方,姐姐想不想建寺,我都要建議讚普修建一座寺廟在這裏。”她指了指周圍的地勢,“我看過地圖,整個雪域高原如同一個仰臥的魔女,這個魔女的頭朝東,腿朝西仰臥而睡,而這一處湖泊,就是她的心,這些湖水就是她的血。”


    “隻有抽幹她的血,修建佛寺將魔女的心給鎮住,她才不會醒來給吐蕃帶來滅頂之災,不僅如此,還要另外修建十二座小寺,鎮住這個魔女的的四肢和關節,讓它動彈不得……”


    “一個好的堪輿師,在選址之前,要對天下的風水都做到心中有數,明白其來龍去脈,才能做出最好的判斷。水聚天心,這裏真是再適合建佛寺不過了。”


    聽了李雲彤的話,赤尊半信半疑,“當真如此?可這麽大的一個湖泊,得填多少土,才能讓它變幹?而且,在這樣的地基之上修建寺廟,得費多少人工、錢財?還有那工藝,萬一整不好,坍陷了怎麽辦?”


    “那就是姐姐的事情了。”李雲彤狡黠一笑,“既然是咱倆比試,我隻管給你選好地址,你若覺得辦不到,不如現在就認錯,把這地方讓與我。要知道,我可半點沒有藏私,要不是你說要將我帶來的那尊佛祖十二歲等身像供於此,還真不想把這兒指給你。”


    她也知道,赤尊之所以說修了寺將她帶來的佛像供於此,其實就是掙個麵子,畢竟,她是大唐的公主,泥泊羅的國力國勢遠不如大唐,吐蕃最大最好的佛寺肯定是以她為先,但赤尊是鬆讚幹布先娶的王後,讓她後來者居上,難免意難平。


    這樣互相換一下,既有唐蕃、唐泥友好和睦之意,對外也顯得她和赤尊這兩位王後不分大小,沒有尊卑之別。


    李雲彤也不願去爭無謂的意氣,畢竟,她來這兒的使命,是好上加好,而不是出風頭,淩駕於誰的上麵。


    她點了點湖泊之上的某個方向,“姐姐看到那處光環了嗎?這會兒有太陽,又是清晨還有露水,所以可以看到那若有若無的光暈,這是生機勃勃的顯露,按著修道之人的說法,是靈氣寶地最宜修行。同樣,對於魔女而言,此處甚是適合她休養生息,若是不建佛寺,當那處光暈有九圈時,魔女就會醒來,大地抖動,翻天覆地。”


    如果特意指明,清晨又恰好有霧氣在湖泊上蒸騰升起,被陽光照耀著反射出來,那原本看上去隱隱約約的光暈,很難被人發覺。


    赤尊抿了抿唇,“那光暈似乎已經有五圈了……那隻是一般的霧氣吧?你不要危言聳聽。”


    “不要質疑堪輿。”李雲彤淡淡一笑,“你若不信,可以明年再來看,那光暈定會變成六圈,不過到了那時再填湖的話,恐怕來不及。”


    此時雖才八月中,但吐蕃地勢高,八月的邏些城,早晚已經很冷,需要穿上夾棉的衣衫不說,要在外頭呆久了,手腳都會有凍壞,要想建寺得先填湖,最多隻能幹兩個來月,湖水就會開始結冰,沒法再幹下去,等來年的四月才能化凍,確實來不及。


    “按你的意思,寺廟必須要修在哪裏嗎?”勒托曼不以為然道,“從前讓大法師也幫著看過,他選的那處地方,倚山背水,看起來比這一處要好多了。”


    “佛寺讓苯教的大法師幫著選,有腦子都能想到,他能給你選出什麽好地方來?難道他會幫著弘揚佛法,自取滅亡嗎?”李雲彤毫不客氣地說,“我不知道他選的是哪一處,但在全吐蕃,再沒有比這一處更好的佛地,先前我已經說了,姐姐若是不肯,我負責來修這一處好了。”


    勒托曼嘟囔,“可那一處草木蔥鬱,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也別把人想那麽壞,大法師早就說了,苯教佛教都是為了吐蕃的昌盛,都是懲惡勸善,就是兩個合二為一,成為吐蕃特有的教義也未嚐不可。就像你們中原,不也曾經有佛道一家的時候嘛?”


    李雲彤當著眾人的麵,不願就此事糾纏,隻指了指四周道:“風水上而言,人傑地靈,草木幹枯之處肯定不是什麽好地方,所以隻要是懂點堪輿的人,都會選擇草木繁茂之地,但風水不光是看草木,還要看地勢,要望氣,有些地方草木喝好,但氣散,地勢不能聚氣,看似錦團花簇,卻不能長久。”


    之前一直沒參與這事的赤嘉因為好奇跟了來,此時忍不住問道:“不是說佛家不講風水的嗎?怎麽甲金薩和甲木薩都這麽慎重?”


    赤尊搖搖頭道:“沒有這樣的事,那都是對佛法一知半解的人以訛傳訛,因為修佛以修心為主,一切由心造,萬法唯心所現,而風水是外緣,外境,如果講究風水就容易著相,落於一邊,所以戒初入佛門的佛子講這個,免得著相,走入誤區。”


    說到這裏,赤尊看了一眼李雲彤,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著自個的話說下去。


    李雲彤明白,赤尊這是與她辯經之意,便笑著點點頭道:“沒錯,佛經裏就有八風、八苦水、三毒水。利、衰、毀、譽、稱、譏、苦、樂是八風;貪、嗔、癡是三毒;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所求不得,五蘊熾盛為八苦水。”


    “所謂修心就是調風水,將八風調成常、樂、我、淨之風,把三毒水調成戒、定、慧這三種菩提水,把八苦水調成八正水: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和正定……”


    “還有將色、聲、香、味、觸、法這六塵轉為六波羅密: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這種將兇水兇砂調成秀水秀砂的修心,就是佛法所講的風水。”


    聽得興起,赤尊眉目輕揚地接道:“到了至高境界,已經是色空不異,我他無別,風水乃心之化現,風水與心原本無異無別。調風水即是調心,心變則風水亦變。正報即我們的身心,依報就是外在的環境,這兩者同時都好,才是佛的至高境界。隻修心而斥風水,如同著空而斥色,豈不違色空不異之理?”


    李雲彤輕輕撫掌讚道:“姐姐精通佛理,所言字字珠璣。”


    赤尊朝她笑著說:“妹妹說起佛法娓娓而談,甚是明晰,令我受益良多。”


    兩人相視一笑。


    勒托曼半真半假地開玩笑恭維道:“兩位王後都是佛教高人,超凡出塵,倒顯得我們這幫紅塵中人,俗不可耐了。罷了,你們說的太過高深,我呢,聽得是似懂非懂,隻盼著如那菩薩腳下的靈童,聽了真經,將來度化的時候,也能得幾分仙氣。”


    她的話,再加上那唱念作輯的表情,引得眾人紛紛發笑。


    嘉姆增輕聲勸語地說:“原本跟著甲金薩,我們就學了不少的佛理,如今甲木薩的佛法也講得這般好,真是我吐蕃之福,民眾之幸。”


    她說話聲輕柔,說到稱唿的時候又特意放慢了幾分,令人聽著就覺得有些古怪。


    從前她們都是稱唿赤尊末蒙,等李雲彤來了之後,不約而同都改了口,隻稱兩人甲金薩和甲木薩,不再提末蒙讚蒙,免得言詞中分了高下,令赤尊不快。


    李雲彤自然不知道其中緣由,隻道末蒙、讚蒙是行諸於紙的封號,甲金薩和甲木薩才是口頭稱唿,雖然有時也會有人失口喊錯,但她並沒放在心上,隻在此時嘉姆增說到這兩個稱唿時,特意放慢口氣強調時,覺得聽著怪怪的。


    她以為是自個吐蕃語說得不夠好,嘉姆增特意講得慢些,好讓她聽清,便笑著對嘉姆增道:“木雅茹薩和羊同薩都太客氣了,來到吐蕃,成為一家人,我們當然也想為吐蕃的昌盛進綿薄之力,大家都是自己人,就別這般客氣誇獎了,叫外人聽著,還以為咱們家的人,專會自誇。”


    嘉姆增正想說話,卻見湖泊另一邊的草叢裏,突然竄出一隻雪豹,朝著她們這邊慢騰騰地走了過來。


    那雪豹過來的方向,正對著嘉姆增,她因為過於吃驚,一時沒有說話,隻指著雪豹,“那,那——”


    李雲彤轉頭看過去,卻見雪豹蹲坐在湖邊,竟像是賞起湖光山色來。


    赤尊也看到了那隻雪豹,疑惑地問,“那不是索郎德吉上師的豹子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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