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下麵竊竊私語,鬆讚幹布問道:“眾位大人對此事,有何想法?”


    “讚普!”馬臉的達瓦第一個出列。


    他中氣十足,話聲在圓滿大殿裏迴旋,“這位婦人的遭遇可說是跌倒再被腳踏,荒年又遇閏月,苦上加苦,造成這一切的竟然是大讚事,他自身不正何以為官居?始亂終棄,且令人家破人亡,若既往不咎,臣恐怕事情傳揚開,會令民怨沸騰啊!”


    用字臉的德勒也道:“叫人不要造罪的是喇嘛,享用膘肥肉的也是喇嘛。不發生這件事,臣等還真不知道大讚事如此表裏不一,立功的就是百姓也應獎賞,犯罪的就是親屬也應治罪,大讚事做了這般事情,讚普不能輕饒。”


    麵團臉則看了看鬆讚幹布的臉色,歎了一口氣道:“教規好似絲綢的結,該嚴禁也要放鬆些。國法猶如黃金的牛軛,該輕饒也該重懲。讚普去年定的蕃法裏規定:私通者,割其肢,貶為奴隸,流放邊地。奸淫王妃等高貴婦女者,判刈肢。強奸他人之妻,套以頸索吊死。”


    這三個人是吐蕃的都監,達瓦管的是督察官員言行,收集證據,德勒負責監督和上報,而麵團臉則是負責判決,可以說他們就是吐蕃執法、立案、審判部門的最高長官,三個人的說法驚人的一致,基本大讚事的罪名就蓋棺定論了。


    可有那二十萬貫錢牽扯著,鬆讚幹布這會兒還不能動加木傑。


    平日裏他最喜歡這三個人的公正廉明,有理有據,像自個手裏的鋒利好刀,能夠震懾住那些國之蛀蟲。


    這種時候,鬆讚幹布就有點頭疼。


    這三個人什麽都敢說,隻差沒直白地說:如果他不處理大讚事,吐蕃就要大亂了。


    不就是一個女人嘛,犯得著這麽上綱上線的?


    鬆讚幹布內心其實不以為然,別說大讚事了,就是普通的官員貴族,甚至他們的家仆,私下裏哪個沒有欺男霸女之事?


    隻要不是太過分引起民怨,上下官員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的,水至清則無魚嘛。


    隻是加木傑表裏不一,混帳的霸人妻女不說,居然毀了一個良民的全家,遲遲不把已經孕子的婦人接迴府裏,最重要的是還沒將事情處理幹淨,讓婦人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捅出這事,想私下解決都不可能。


    雖然生氣,但如今加木傑不能動。


    可看那婦人的模樣,要是不給個說法,隻怕今個這事不能善了。


    還沒等鬆讚幹布想出法子,美婦人已經哭了起來,“不,不能將他吊死,若是他死了,奴和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奴隻求讚普給他下令,讓他接奴進府,給奴一個名份,安安生生將這孩子生下來。”


    鬆讚幹布舒了一口氣。


    達瓦卻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讚事的行為已經觸及了國法,如何能依婦人之見,輕描淡寫地放過去?照這般行事,以後上行下效,豈不是給那些做惡事的人脫身的由頭?不行,絕對不行。”


    聽達瓦講完,鬆讚幹布沉著臉說:“達瓦,你說的對,本王一向都說民為重君為輕,這事如果查實的確是大讚事所為,本王定不會輕饒,你先退至一旁,請大相說說這事該怎麽處置。”


    祿東讚聽到點及他的名,不慌不忙地走到了殿中,“讚普,此事還得查實了再行定論,畢竟如今咱們聽到了,都是這婦人一麵之詞。再說大讚事此事確有不妥,但如今這婦人已經懷了身孕,她又苦苦哀求免了大讚事的罪,若是現在草率行事,豈不違了苦主的意願?”


    鬆讚幹布一聽,眼睛裏帶了笑意,“大相所言極是,大讚事有罪當罰,但在處置之前,得先調查清楚這事,若是查實了,再行處置不遲。”


    隻要給些時間,讓加木傑把將那二十萬貫的缺補上,事後嘛,該怎麽處置再怎麽處置。


    美婦人還想說什麽,祿東讚看著她淡淡地說:“至於你所求讓大讚事接你入府之事,應該去求他的妻子,看你這模樣,不像是山野村婦,應該知道男人娶妾,得其夫人允準。本可以在私下裏解決的事情,你要鬧到這大殿之上來,倒有些奇怪。”


    美婦人被他的眼睛看著,莫名覺得自個好像被看透了一般,她定了定神,露出可憐的神情道:“奴聽他說,那夫人相貌奇醜,跋扈驕橫,醜人多做怪,怕去求她丟了性命,所以不敢開口。”


    蒙娜在一邊聽著,已經氣得渾身打哆嗦。


    她相貌雖然平平,但原沒到奇醜的程度,更不曾做過任何跋扈驕橫的事情,和大讚事成婚十來年,一直都是恩愛有加,沒想到他在外頭的女人跟前,竟然這般說自個。


    當初,她怎麽就看上了他?真真是美色誤人,他那副好皮囊下,竟然是如此肮髒的一顆心。


    有和她相好的貴婦就同情地看看她,然後揚聲對美婦人說:“大讚事夫人在此,你休要胡言亂語壞人名聲。”


    美婦人看向蒙娜,撲到她跟前跪下哀求,“奴錯了,夫人一看就是好心人,求您成全奴的心願吧。奴隻要肚子裏這孩子能有個堂堂正正的出身,哪怕進府之後,給您當牛做馬也使得。”


    蒙娜看了她半晌,歎了一口氣,“宴後,你隨我一道迴府吧。”


    美婦人大喜過望,連連叩頭。之後,也不迴自個的位置,就立在蒙娜的身後,給她布菜上茶。


    一場風波就這樣化解,在場的人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達瓦直接黑著臉道:“這些女人,真不知道在想什麽,明明可以私下解決,偏要鬧到這裏來。”


    曲培則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她如願以償是好是壞,大讚事夫人,當真是為她著想嗎?也不知她進了府,會受多少磨搓。”


    “曲培大人對這婦人很憐惜啊,我看她這麽蠢,竟然不思報仇,反倒認賊做夫,真是白長了一張好臉。”德勒則惋惜地說。


    鬆讚幹布似乎沒將此事放在心上,隻在事情解決之後,讓內侍傳了一聲開宴。


    一道道佳肴放到案幾上,一碗碗美酒開懷暢飲,大殿裏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仿佛剛才那美婦人哭泣喊冤之事隻是一場錯覺。


    李雲彤看了蒙娜那個方向幾迴,唇上浮現淡淡笑意。


    有的時候,男人們隻看到了女人的柔弱和隱忍,忽略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一個身負血海深仇外室,一個遭受背叛和詆毀的嫡妻,她們在一起會發生什麽事情,她倒是頗有些期待。


    雖然感覺美婦人和蒙娜都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平和,但李雲彤也沒想到,事情會發生的那麽快。


    從加木傑恢複身體,重新開始上朝之後,他就沒順坦過。


    坐在車上,拉車的馬突然驚了,拉著他在街上狂奔,沒撞上人,卻把他摔了個大馬趴,雖然沒受什麽傷,卻著實嚇得不輕。


    上朝的時候,被人踩到腳,他還來不及生氣,對方就連聲賠罪說是不小心,連責怪都無從說起。


    就連在家裏,都會被架上的書籍掉下來砸到頭。


    受了各種小傷的加木傑非常鬱悶,和知交好友恭頓說起這件事。


    恭頓想了想對他說:“是不是那個被你打死的男人來找你了?說起來,從你上迴在家中養病,好像就事事不順……”


    加木傑莫名其妙,“什麽我打死的男人?我幾時打死過人?”


    “你還瞞著我,這事人盡皆知……”恭頓不以為然地將那日在圓滿大殿上的發生的事情給他講了一遍,“看不出來,你還會有為了一個女子,不顧名聲的時候。”


    加木傑越聽神色越凝重,“你說什麽?那美婦人被蒙娜帶迴我們府裏了?”


    恭頓看他的神情,不由吃了一驚,“不會吧,難道你對這事一無所知?府裏多了個人你都不知道?你夫人就沒跟你提過一句半句的?”


    “蒙娜想幹什麽?”加木傑有些煩燥地說,“她明知道那婦人有些不對頭,先前還哄了我戴死人用的東西,還帶她迴府中幹什麽?這種心腸惡毒的女人,就該把她一頓板子打死……”


    聽他說了玉墜之事,恭頓搖搖頭,不讚成地說:“你不該這般對她,她待你可說是情深意重,原本曲培幾個說按律強奸他人之妻,應該將你套以頸索吊死,是她幫著你苦苦求情……要不是讚普念著你往日的功勞不欲深究,別說上朝了,你這條命能不能保住都成問題,你倒好,這般說她。”


    加木傑猶疑地說:“她怎麽會那般好心?之前她送我的那個玉墜,可是險些要了我的命。”


    “興許是她從別人手裏得的,覺得是個好東西,所以才想著送給你。那日在大殿上,我看她哭得甚是淒慘,不像是作偽。”恭頓想到美婦人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由替她解釋了兩句。


    又勸加木傑道:“興許是你夫人妒忌,不想讓她看見你,所以接進府後,就將她藏了起來,說不定還會折磨她。我說你得查查這事,她既然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咱們當男人的,總得負起責任,雖然這事是你不對,但事已至此,總得做些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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