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門城牆上,彩旗迎風招展,樂手們吹奏令人激動的迎賓曲。


    祿東讚和眾臣,兵衛,待從們穿著顏色豔麗的吐蕃服裝站在前排,後麵是歡唿雀躍的吐蕃百姓。


    看著玉輅上的鬆讚幹布和李雲彤不時伸出手來向城門兩側的人揮手致意,看著那個雪肌玉貌的人離自己越來越近,祿東讚垂下了眼簾。


    玉輅停駐,鬆讚幹布牽著李雲彤的手,含笑踏上紅色的長氈毯,往城牆的門樓上走去。


    吐蕃大臣,內外命婦,圍觀的百姓紛紛圍上來,從氈毯的兩側,向鬆讚幹布和李雲彤敬獻哈達。


    聽到四周,“恭祝讚普讚蒙與日月同光,唐蕃友睦如同一家……”之類的祝福詞,李雲彤輕撫脖子上的哈達,用吐蕃語揚聲道:“唐蕃友好,邊彊安寧,同飲一座雪山的水,就是一個地方的人,我以這哈達為誓,雪域就是我的新家,從此以後,吐蕃與大唐一家親,雪域與中原同昌盛……”


    一旁的石女,高舉著裝有青稞的盤子呈上鬆讚幹布抓了兩把揚向空中,李雲彤照著他的模樣,也抓起一把揚向空中。


    這意味著五穀豐登,牛羊成群。


    也不知道是誰帶了頭,兩側的人紛紛跪下,長拜向天,“感謝大唐天子,感謝大唐公主,為我們吐蕃送來了福音……”


    鍾鼓齊鳴,樂聲大起,鬆讚幹布攜起李雲彤的手,踏著氈毯緩步上外城牆的門樓,城牆外,還有萬千吐蕃子民,等著一睹讚普和讚蒙的風姿。


    祿東讚深深吸了口氣,率百官跟在其後。


    他以為自個能慢慢平靜,能夠將那不該有的感情好好埋藏,但見到李雲彤穿著讚蒙禮服,戴著鳳冠,看見自己卻好像沒有看見一般的平靜神情,他胸口的火便騰然升起,焚燒著五髒六腑,椎心刺骨。


    見不到的時候相見,見了以後又覺得不如不見。


    他在心中嘲笑自己,這把年紀了,竟然還會動心,而且還是對一個比自己小一半的女孩子,一個屬於他君王的女子。


    這火,再熾熱,再兇猛,也隻能死死的按住。


    發乎情,止乎禮。


    他一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免得抬頭望見那人的背影,都覺得是貪戀。


    上了門樓之後,祿東讚終於抬起頭,肩背如同往日那般挺得筆直,任萬蟻噬咬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他是百官之首,他不能避。


    邏些城裏還有許多事要和讚普奏對,吉利格朗謀反之事還留有許多問題,讚普需要他,吐蕃需要他,天下萬民亦需要他。


    他,避無可避。


    而這世上,並非隻有一己私欲。


    ……


    之前有赤尊的提醒,李雲彤以為這一日的大典多少會出現些狀況,結果到禮畢迴宮,也沒有一件大風波。


    大殿上,鼓樂聲中,鬆讚幹布百官、侍從、使女們的簇擁下,坐在寶座上。


    平日裏麵對朝臣們的冷厲淡漠中,帶了些暖意,等看到尚宮女史引著換了常服的李雲彤來到殿裏,那塗成麵人般的妝容已經洗去,隻淡淡用了些胭脂水粉,就容光煥發的模樣,嘴角不禁微微上翹。


    尊貴的大唐公主,是他的讚蒙了,向大唐前後請婚三次,甚至還為此打了兩仗,總算是心想事成。


    原本沒想過會娶到一位這般貌美的公主,琴棋書畫皆精不說,還是個很厲害的風水師,真是天佑吐蕃,天佑他棄宗弄。


    他再也不用擔心會受製於大法師。


    不等尚宮引著李雲彤上前,鬆讚幹布便起身從西階走下去,拉住李雲彤,攜手從東階上去齊齊落座。


    平日裏,後宮的女子,是不可能到前廷來的,也就是加封大典和年節同慶時,才會到圓滿大殿與百官共宴。


    圓滿大殿裏放了上百張案幾,百官行禮後落座,內外命婦們也在另一廂落座。


    鬆讚幹布和李雲彤相互拱手作揖,用了三口大尚食所進的佳饌,互敬一樽酒,宴開。


    而此時,外命婦裏突然有一人奔到殿中,衝著鬆讚幹布和李雲彤跪下,哭哭啼啼地不斷磕頭。


    她聲音淒厲地說:“請讚普、讚蒙幫奴申冤,給我們母子一條活路!”


    有幾位官史對望了一眼,眼中生出了幾分玩味。


    立刻就有使女和侍從上前來拉那美婦人走。


    美婦人卻抱著自個的肚子道:“我已經懷有身孕,你們是要害我血濺當場,給讚蒙招禍嗎?”


    大典當日,已經大祭過,若在見血,是為不祥。


    侍從們就猶豫了一下。


    李雲彤在底下拽了拽鬆讚幹布的衣袖。


    “你們問問她,這究竟是怎麽迴事?誰帶她進來的?”鬆讚幹布淡淡地說。


    外命婦們的夫婿都是有品級的官員,有那樣家世的人,不可能這麽沒有禮數,今個這事,要麽是這個婦人被逼無奈為之,要麽就是有人故意指使她來鬧事。


    這婦人敢在這個時候告狀,肯定告的不是一般人,若是接下她不能夠自圓其說,自有她後悔的時候。


    既然鬆讚幹布開口不讓驅趕美婦人,一個馬臉的官員就開口問道:“大膽婦人,這可是圓滿大殿,讚普與朝臣們同賀共喜之處,你縱有冤情,也該去那衙門,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他的臉本來就長,又黑,再加上洪亮的聲音裏有股子咄咄逼人的架勢,那美婦聽得一哆嗦,似乎被他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另外一個麵團臉,臉色褚紅色的官員摸了摸馬臉子,笑眯眯道:“哎,內相此言差矣,讚普已經說了允她開口,咱們就該先聽聽她要狀告何人,再質問不遲。”


    旁邊一個用字臉的勸道:“選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告狀的,肯定是走投無路了,讚普一向愛民如子,才會允她說話,咱們可別會錯了意。”


    他溫言細語地對婦人說:“你把事情說一說,讚普一定會還你個公道。”


    美婦人一聽,感激地連連叩頭,“尊敬的讚普,您就是天上的神鷹,地上的駿馬,您有無雙的智慧,求您給奴做主,可憐奴已經懷了孩子三個月,哄騙我的那人卻遲遲不肯娶我過門……”


    聽了幾句,馬臉官員鄙夷地說,“官人若是無羞恥,連那夏日也嫌短,無媒苟合,當初你相信那男子的哄騙,如今就該生受著,還有臉跑到這兒來哭?”


    麵團臉的官員則若有所思,冷聲道:“能夠到這大殿上來的,都是官吏的家眷,他既然沒有娶你過門,你是以何名目進了宮來朝賀?休要攀折他人,速速說出你有何目的?怎麽混進這大殿來的?”


    美婦人哭得更加悲戚,“就知道你們是官官相護,可就算我隻是地上的螻蟻,也該有活命的權利……你們這些官爺們搶人,哪裏會由得我們同意?況且他當日說要明媒正娶我,又哄我飲了些酒,當時我都已經定了親,還被他搶了去,他那樣的身份,誰敢多說一個字……”


    她如同失了幼鳥的斑頭雁,聲聲哀鳴,“我雖無德,可這肚子裏的孩子卻沒有過錯,他難道不應該念在孩子的份上,好歹給我個名份嗎?不然我這孩子一出生,就得為奴,我還不如一頭撞死,免得他受苦!”


    吐蕃法律,私生子隻能為奴,不能做平民,而奴隸如同貨物,別說吃穿用度保證不了,就是性命都隨時會被主人們剝奪。


    和各府邸的仆婦們還不一樣,私生子的奴,從一出生就會遭受厭棄,隻能從事最低賤的活路。


    美婦人為此泣不成聲,大家也都覺得能夠理解。


    況且,她還生得那般美,弱得令人憐惜,就連哭都是楚楚動人,姿容秀麗,若非因為懷孕了顯出幾分豐滿圓潤,定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


    美人哭成這個樣子,格外令人生憐。


    即使一向心硬如鐵的武官們,也被她哭得心中生出些悲憫。


    而文官們因為她的悲憫,對那始亂終棄的男人也生出幾分憎惡。


    同為男人,他們能夠理解見了美人的那種掠奪心理,但你搶了之後,對方又懷上你的孩子,好歹抬進府去做個小妾,生下來府裏多個庶子庶女而已,有什麽必要這般折騰美人?


    用字臉和麵團臉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問,“你究竟要告何人?那男人是誰?


    美婦人卻猶豫起來,抬頭對寶座上的鬆讚幹布遙遙相拜,“天神選定的讚普啊,奴隻是想您幫著說合說合,讓他把奴迎進門,不是要把他怎麽樣。”


    她看了看馬臉的那個,神色更顯猶豫,對鬆讚幹布道:“他是您親信的臣子,恐怕您會偏頗於他,但請您看在奴身懷六甲的份上……”


    “放肆——”性子急的馬臉官員喝斥道:“讚普是咱們吐蕃的君王,你以為是那給人說媒的三姑六婆?還給你說合說合,你也不看看自己長了多大張臉。”


    美婦人一聽,低下頭繼續哭哭啼啼,“天老爺哎,這可怎麽辦?讚普哎,您就是那天老爺,您是這雪域上唯一的王,求您可憐可憐奴吧,給我們母子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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