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木傑恢複正常的同一時辰,離他府上兩條街的一家宅院裏,一個女人急衝衝地走進了屋子,看到裏頭作法的僧人,雙手合個什行禮急問道:“上師,您不是說今晚就能把他的魂拘過來,令紮西的魂魄附在他的身上,怎麽到現在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那苯教的僧人沒理她,仍然念著符咒,拿著桃木劍比劃,然而他感覺到施出去的法術如同泥牛如海,完全沒有效果不說,甚至還有股子力隱隱反推向自己,因為收勢不及,他被自個的法術反噬,一口心頭血湧上,噴在了那支桃木劍上。


    女人雖然不懂法術,也知道情形不對,心頭發慌,麵色發白地問道:“上師,您怎麽了?”


    僧人吐出口中的殘血,長歎一聲道:“有人破了陣法,沒辦法將他的魂拘過來了。”


    “怎麽可能?除了大法師,這吐蕃還能有誰比您更厲害?”女人以為他在推脫,臉上淒惶之色越發濃重,“上師,紮西的性命可都在您手裏了,求您救救他。”


    僧人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百個雪豬有一禪師,百個兔子有一智者,這天下間能人太多,是貧僧太過大意,沒想到除了家師之外,這吐蕃還另有高人,破我法術之人,隻怕與家師的能耐,不相上下。”


    “上師,那如今該怎麽辦?”女人十分失望,一想到經營多日眼看就能夠成功的時候,功虧一簣,她的臉上浮現死灰之色。


    僧人臉上出現兩分歉意,“陣法已破,想再次施展法術難上加難不說,而且那人已經有了防備,很難再放什麽東西在他身上,恐怕我也無能為力!”


    “真得沒有法子了?上師你不是說,像他那種枉顧人性命,踩著人頭上位的惡人,就該有天收他嗎?您不是說要幫老天收了他嗎?紮西死得冤枉,為什麽我們家破人亡,他卻夫妻恩愛,父慈子孝?”


    “不服,我不服。天哪,你的公道在哪裏?你的眼睛在哪裏?上師,您就不能請大法師出手,救一救紮西,或者是收了他也行啊?”女人見僧人搖頭,終於崩潰,歇斯底裏地大哭起來,她的哭聲絕望而痛苦。


    那種怨氣,那種絕望,那種聲竭力嘶的痛苦,即使見慣了人世間悲歡離合,生老病死的僧人也為之動容。


    他輕聲安慰道:“死者已矣,生者還要保重,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要想開些,總要活下去。而且,隻怕他迴過神,早晚會找到這裏來,你還是避一避的好。”


    “避?我還怎麽避?我為什麽要避?救不迴紮西,我這條命留著還有什麽用?為了報仇,我以身伺虎,曲意承歡,一步步接近他,就是為了討迴公道,如今,我還怎麽活下去?我還有何顏麵活下去?不,我不活了——”哭喊著,女人轉頭朝堅實的牆壁衝過去。


    然而,她並沒有血濺三尺,僧人身形速轉,擋在了她的麵前,輕輕用手往前一推,女人便感覺有股子力止住了她的衝勢,她再也不能前進半步。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原本貌美如花的形容,因為這一哭,沾了泥沾了土,連麵孔也扭曲變形,不複之前的風姿。


    若不是傷心難過到了極點,她這般愛惜容貌的的女子,斷不會如此不顧形象。


    僧人臉上現出幾分不忍之色,猶豫片刻後,他道:“如果你堅持要報仇,也不是沒有法子,隻是恐怕事成,你的性命難保……”


    一聽他還有辦法,女人立刻站起了身,麵露喜色,破釜沉舟地說:“隻要能殺了他,哪怕萬劫不複我也甘心,紮西迴不來了,我活在這世上也沒有什麽意思……您說,究竟是什麽法子……”


    ……


    等鬆讚幹布和李雲彤處理完相關的後續事宜,離開大讚事府邸,迴到布達拉宮時,已是醜時(淩晨一點到三點)。


    洗漱之後,換了中衣,鬆讚幹布隨意地問了一句,“你打算什麽時候給他那個護身符?”


    李雲彤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怎麽讚普看起來頗為擔憂?走之前我不是按你所說,給了他一個平安符嘛,急什麽?再說了,養一個法器怎麽都得花個三五天的時間,養得時間越長效果才會越好。當然,我手頭也有現成的法器,隻是給他有些可惜,你要確定給他用,得拿兩千貫錢給我。”


    “你那法器難得,還是留著咱們自個用。”鬆讚幹布皺眉道,“我是想,對他設下此局的人,恐怕是有血海深仇,隻怕未必會善罷甘休,若是出了事,他經手的那些事務,要理清楚怕是有些難。”


    “你之前也聽到我問他,庫裏怎麽比帳上缺了二十萬貫錢,要是他死了,那錢恐怕很難追迴來。所以至少得保著他把手裏的賬務交待清楚。”


    李雲彤看著他輕笑道:“若是你的臣子聽到這話,豈不是寒心?大讚事不是說了嘛,那些錢隻是還沒有入庫,等休養個三天,他就迴來當差將那些理清楚給你一個交待,眼下你卻隻想著收迴自個的錢,好狠的心啊!”


    鬆讚幹布冷哼一聲,“一個貪汙枉法的臣子,一個妄想長生的臣子,你覺得他值得信任嗎?就拿眼前之事來說,他瞞著嫡妻在外頭置辦外宅,這種連枕邊人都要欺瞞的,誰敢信他?”


    “加木傑此人頗具才幹,我之所以讓他管著國庫,是因為他確實有本事,這些年令國庫增收不少。他這個人開口三分利,沒有足夠打動他的東西,他是不會舍二十萬貫錢出去的。以他的老謀深算,竟然會相信洗髓易筋之術,可見那法子確實有些功效,但他如今正是年富力強之時,還犯不著用這個法子,這麽幹,他一定另有所圖。”


    李雲彤細細瞅了瞅他的神色,“你這是覺得,他想通過洗髓易筋之法,圖謀其他?還是因為覺得他有了那仙方,應該敬獻君王而不該獨吞?你相信這世上有長生之法嗎?”


    鬆讚幹布冷冷一笑,“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做為一個臣子,有了好的東西,仙丹妙方,就該敬獻上來。若是這雪域上還有人比我這個讚普更富有,比我還更得神明寵愛,那豈不是告訴臣民,他比我還適合當讚普?他這分明是有了犯上作亂之心。”


    說著,鬆讚幹布臉上的冷色愈濃,“他獻上來,我信不信、用不用是一迴事,他隱瞞不報,就是其心可誅。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蹊蹺。但眼下動他不得,他手上的有些賬目,除了他誰都不知道,得讓他把那些錢吐迴來,才能動。”


    李雲彤細思了一會他的話,才明白加木傑是犯了皇權天授的大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誰有了個什麽稀罕玩藝,祥瑞之物不是層層往上敬獻,像加木傑這樣托病偷偷摸摸想長命百歲的,就犯大忌。


    當然私底下,總有不把君王放在眼裏,甚至背地裏罵幾聲,吐唾沫的膽大之徒,但皇權王威大如天,誰也不敢把那些小心思擺到台麵上來,更不敢讓君王知曉,加木傑犯了這樣的忌諱,就是找死。


    恐怕事後加木傑就是補上那二十萬貫錢,也不會再令鬆讚幹布像從前那般信任他。


    想到之前在大讚事的府邸,鬆讚幹布對加木傑和顏悅色安撫,還請她拿出平安符,暫時幫著抵擋一時……李雲彤心中暗凜。


    心裏不待見,麵上卻半分不露,甚至令臣子感激流涕,這真是帝王心思深淺難測啊。


    見李雲彤眉宇清冷,鬆讚幹布轉瞬就猜到了她在想什麽,臉色放緩,柔聲道:“你不要顧慮太多,你我夫妻,往大裏說,我們要共為唐蕃友睦努力,往小裏說,我們彼此親密無間。我不是加木傑那樣的人,不會做那種背地裏欺瞞你的事情。”


    看李雲彤不語,他歎了一聲,“夫妻是最好的聯盟,也是最穩固的聯盟,若是連枕上人都不能信任,那我這個讚普當得也太失敗了。之前猜到王叔作亂,我將一半兵符留在赤尊之處,你想想,若是我不敢信她,不敢信你,又怎麽會以自個的身家性命相托?”


    “不用因為我對外人如何去猜忌我會不會也那麽對你,內外有別,我分得很清楚。你不是說我不知道什麽叫真心嗎?其實,我對能夠信任的人一片赤誠,對大相如此,對赤尊如此,對你,也是如此。你該相信我,我們這段姻緣,按你們大唐說法,是千裏姻緣一線牽,你非常好,我會珍惜,你放心。”


    “我還記得天子詔封文成公主的詔書上曾寫,我溫柔淑德,端嫻慧至,堪為良配。”李雲彤的唇角滑過一抹笑,“沒想到有一日讚普也會這麽誇獎。”


    “當然了。你不光相貌好,還有一顆菩薩心腸。”鬆讚幹布將她鬢角的一捋頭發在指尖纏繞,聲音裏多了些暖意,“就像你明明瞧不上加木傑的為人,但你還是肯救他,肯給他活命的機會。”


    李雲彤汗顏,她才沒那麽偉大,肯救加木傑,一來是看著蒙娜的模樣可憐,二來是為了讓蔡邦薩等人看看她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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