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尊在觀察李雲彤之際,李雲彤也在看她。


    那天在朗月宮兩人雖然見過麵,但那種場合,彼此都是彬彬有禮,不可能盯著對方打量。


    這會兒隻有兩個人的場合,自然就沒有那些個顧及。


    赤尊的長相是典型的異族女子,皮膚是淡蜜色,高鼻挺直,兩排長長的睫毛如同黑色小羽毛扇,撲撲閃,長眉如黛,似乎用最黑的墨染成一般,襯得她的雙眸更圓更大,眉眼更加深邃。


    和李雲彤肌肝如雪的清麗相比,赤尊看上去妍麗嫵媚,有種張揚的美麗,身材也是豐腴柔美、婀娜多姿。這種長相,若是壓不住,就容易流於風塵氣,偏生她眉宇間有股子淡淡地端莊,令之看上去媚而不俗。


    此時,她穿得也是很招人的顏色,銀紅色流彩雲錦紋胡襖,緋紅色暗地織金福裙,行動間,整個人如同一團變幻莫測的火焰般引人注目。


    烏鴉鴉的幾十根發辮上恰巧戴的是一頂鳳凰頭冠,頭冠上飾著珍珠、紅藍寶石、貓眼石,兩排還有垂珠瓔珞,垂珠尾端還用紅藍寶石綴角,隻要稍微一動,兩邊垂著寶石珠串就將麵孔照出一片煥彩,熠熠生輝。


    越發顯得眼亮出彩,有種神秘的美。


    她這相貌雖不是傾國之色,但骨子裏眉間流轉間的那種風韻,就像畫上的飛天神女,動人心魄。


    看見李雲彤看自個,赤尊微微一笑,如同一朵陽光下的格桑花,張揚而美豔。


    李雲彤心頭一凜。


    她還記得前一日在朗月宮看赤尊時,她跪坐在蔡邦薩的身邊,穿的是霧靄紫的衣袍,一笑如晨風中的紫丁香,怯怯地綻放,連嬌嫩的花瓣都是羞澀地暗自舒展,仿佛一滴露水就能將她壓彎。


    四周喧鬧,而她整個人嫻靜而溫婉。


    而此時,她的威嚴如同光和電,令人不可逼視。


    顯然,赤尊之前隻是在蔡邦薩麵前刻意收斂了氣勢。


    也對,若是平常女子,怎麽可能在鬆讚幹布那個謀反的王叔手裏全身而退。


    顯然,這位泥泊爾的公主有勇有謀,並非金玉其表之輩。


    看出些赤尊的性格,李雲彤也不在繞彎子,索性單刀直入道:“苯教勢大,已經侵到這宮裏頭來了,昨個那若木……”


    她把事情說了一遍。


    赤尊聽著聽著,雖然表麵上仍然維持著鎮定,心頭卻是越來越驚,等李雲彤一說完,她便忍不住問,“他當真連小鬼都帶進了宮裏?”


    李雲彤點點頭,從自個的荷包裏拿出一個小瓷瓶,“那小鬼已經被我封印在瓶中,為了令它轉世投胎,少不得需要做場法事,免得它怨氣太重,再為害人間。但這場法事不能讓苯教來做,咱們得用佛教的僧人,我剛來這裏,對這些不熟,所以得姐姐出麵,尋個可靠又德高望重的僧人,把這事辦了。”


    赤尊略一思忖,便點點頭道:“這是功德,也是將佛教在吐蕃發揚廣大的好事,我自然會幫你。不僅如此,我還有個想法,要在吐蕃建寺,比苯教寺廟更宏偉的佛教寺廟,這想法也是讚普提出來的,如今你來了,正好借你的名義,再建一座。”


    “以咱們兩位信佛教的王後名義,再加上這個時機,多少能壓一壓苯教的勢頭。”


    沒想到赤尊答應的這般爽快,李雲彤倒有些怔住了。


    “我們不像中原人,花花腸子彎彎繞,我幫你,你也得幫我。先前我選了建寺之處,原是想著寺廟成了,就將帶來的那尊釋迦牟尼八歲等身佛像放進去,但建了這些年,寺廟頻頻出事,始終都沒有建成。你既然懂堪輿,就幫我看看風水,究竟是怎麽迴事。”


    看了李雲彤一眼,赤尊身體微微前傾,頗有股子逼人之勢,“還有,雖然同為王後,但我比你先來,年紀又比你大,所以你得屈尊在下,我為大你為小。”


    這是要趁自己與她商量事情,把兩人的地位高下給分清了。


    李雲彤微微一笑,似乎渾不在意,“正因為知道姐姐先來又比我大兩歲,所以我一直都以妹妹自居,以你為長啊。倒是姐姐,和我很見外,一直都叫我甲木薩,我都在想,是不是在人前應該稱唿你甲金薩才不失禮呢。”


    若不是她眼中閃過的那一抹狡黠笑容,赤尊簡直以為她沒有聽懂自個的話,但話已經說到這份上,若是再講白被拒絕,就沒意思了。


    赤尊將身體坐正,端莊笑道:“我忽然想到,最近要幫母薩抄些經獻給菩薩,再加上這幾天還要幫妹妹準備大典之事,恐怕沒有時間再操勞法事和選地址寺之事,怕是得妹妹自個辛苦些了。”


    這是借機要挾自個不成,就不肯幫忙的意思了?


    李雲彤聽懂了,便睜大眼睛看著赤尊,徑自單刀直入地說:“這弘揚佛教之事,可非我一已之力能夠辦到的,姐姐是聰明人,當然知道咱倆合則兩利,分則兩敗的道理。若是你不肯幫忙,法事做不成,寺廟建不好,損失的可不止是我一個人。”


    “若是你我一拍兩散,隻怕苯教的人都要笑開花了。”


    赤尊知道李雲彤說得這個理沒錯,但因為她不肯臣服自己仍然有些不高興,從鬆讚幹布那兒得不到準話,她要維護自個的權利和利益,當然要趁李雲彤根基未穩時下手,若非她是禮佛之人,不能行那惡事,又豈會和李雲彤做口舌相爭。


    看出赤尊的不高興,李雲彤輕聲道:“‘何以故?是諸眾生無複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她輕誦的這一段,是金剛經裏的一段,說的是久集善根者之所以能夠得到如來的護念,得無量福德的原因,是因為他們遠離分別執著,不再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和壽者相,不再執著任何名言法相……借此來勸赤尊將尊卑大小放下。


    赤尊想了一會,輕笑道:“我記得‘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如此說來,還真是我著相了,妹妹雖然年紀小些,於這佛理上,倒比我明白。”


    見赤尊不再糾結誰高誰低之事,李雲彤暗自鬆了口氣,幸好對方也是禮佛之人,且有意將佛法在吐蕃發揚廣大,要不然少不得會和自己來一番龍爭虎鬥,若是那樣的話,還真是麻煩。


    見李雲彤神情放鬆,赤尊似笑非笑道:“話雖如此,但這世人之人多是捧高踩低之輩,難免有捧你,也難免有和我親近的,而且,你我若是一團和氣,少不得會觸了有些人的不快,倒不如你我明爭暗和,有個什麽事,還能援手。別怪我沒提醒你,大典之上,興許禮樂會臨時換大唐的樂師,以示隆重……”


    赤尊的話聽得李雲彤一驚,若是她事先不知道,這兩天肯定不會安排樂師們做準備,臨時上場,說不定就會出什麽差子,令人小瞧了大唐……


    她真心地給赤尊道了個謝,“多謝姐姐提醒。在姐姐這兒待久了,隻怕也惹人生疑,我先迴去準備大典事宜,待你安排好做法事的僧人,吱會我一聲。”


    “你也別空口說謝,我聽說你從大唐帶了許多佛經典籍過來,你們大唐話我也不懂,裏麵有梵文原章的,借我看看,我讓人抄錄好了再還你。”


    聽了赤尊的要求,李雲彤一口答應。


    ……


    大典的前一天,止瑪托迦叫了吐蕃的貴婦們入宮,說是她們都是來參加大典賀喜的,正好和李雲彤見個麵,提前親近親近。


    明天就要大典了,諸多事情還沒做,她若是在這兒同這些貴婦一人說幾句話,小半天就過去了,想來今晚她也別想睡好,等明天精神恍惚或者是形容憔悴,難免被人議論……自個這婆婆是故意為之,還是真像她所說,是找機會讓自個和吐蕃的貴婦們搞好關係呢?


    李雲彤不想去猜測止瑪托迦的真實心意,既然這事已經無可推托,她便笑盈盈地和那些貴婦打招唿,聽她們讚歎她的容貌,讚歎她的聰慧,在這麽短時間學會了吐蕃話。


    其實根本不短,她從長安上路走就開始學,一日也不曾間斷,這路上加上在玉樹停留的時間,都快兩年,她又不是學了做文章,隻是應付平常的交流,當然不成問題,可若是別人說的太複雜,她還是聽不大懂。


    有個據說是鬆讚幹布三姨婆的婦人,拉著李雲彤的衣服,嘖嘖稱奇,滿臉羨慕,“這衣裳料子也不知道用什麽織的,看上去就像雲霞一般,也不知道咱們吐蕃人什麽時候能夠穿上這樣的衣裳。”


    這樣的話,李雲彤就當沒聽見,隻坐在那兒微微笑。


    她來的時候,帶了很多的布料,當然可以賞賜下去,但這麽多人,賞誰不賞誰都是個事,全都賞了就跟沒賞一樣,顯不出恩惠來,而且,她從大唐帶來的衣料再多,終究有數,若是這般大撒巴的散下去,用不了兩年她手頭就空了。


    物以稀為貴,賞賜當然得有功了才賞。


    和這些貴婦們見麵,她已經準備了一大堆金銀錁子和大唐的土產賞下去,再多給幾樣,她們當麵會恭維,背後少不得當她是個敗家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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