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燈會過完,新年結束,已經到了李雲彤動身去吐蕃的日子。


    這已經是一推再推,原定在新年前起身,後來說最後一個和家人團聚的新年,就留了下來,這一留,就到了元宵節,再不可能推遲下去。


    正月十八,就是動身之日了。


    離情別意在江夏郡王府漸漸彌漫,至此,已經濃烈的令人心酸落淚。


    今個,是李雲彤在的最後一晚,明日,她就要進宮去,後天從宮門出城。


    畢竟,她現在是文成公主,從江夏郡王府出嫁,於禮不合。


    這兩天,李雲彤哪兒都沒去,就陪著父母、兄弟姐妹在家裏閑聊,一家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


    雖然都刻意迴避她要走的話題,然而,心裏頭都明白,此一別,恐怕後會無期。父親和兄長還好,領了這次送親的差事,可以送她到吐蕃,母親和姐妹們,就很難再相見了。


    殷殷叮嚀,依依話別,仿佛要將一生的掛念都在這一天說盡。因此,這一晚待李雲彤迴到自個的屋子,已經過了子夜。


    以為會睡不著,結果這兩日實在太困,倒下後連夢也沒做一個,倒是半夜裏醒來了有些恍惚,好像耳邊還有母親的細細低語,直到碰到了錦帳,觸動上麵掛著的玲瓏香薰球,她方才完全清醒過來。


    平日裏總是表現出企盼憧憬的模樣,似乎她已經安然接受了去吐蕃和親的命運,但這一夜,摸著身上的細錦中衣,看著錦帳繡帷上繡著的雲羽花開,才覺得心口有一股子鬱氣,梗在喉腔,吐也吐不出來。


    帳外值夜的夏雨聽見動靜起身輕問,“公主可是口渴,奴婢為您沏杯茶過來?”


    “不用。”李雲彤揉了揉眼睛,籲一口氣道:“幾更了?”


    夏雨將燈挑亮些看了看,“才剛寅時,還能再睡一、兩個時辰,公主殿下再睡會吧。”


    “月上中天,扶我起來看看,長安城的圓月,咱們怕是最後一迴看了。”李雲彤的聲音雖然平平,但話裏的意思,卻聽得人酸澀不已。


    幾個大丫鬟除了秋葉許了人家,都要跟著去,雖然主家想得周到,怕他們骨肉分離,此次陪嫁的人都是一家子全去,可到底要離了中原,又聽說那吐蕃種種不好,夏雨心裏頭也是惴惴不安,這會兒再聽李雲彤所說,更是覺得淒涼,連勸一句更深露重還是別看了的話都沒有說。


    穿了錦襖棉裙,又捧了件櫻桃紅繡金線牡丹鬥蓬將李雲彤從頭罩到腳,再套上狐皮手筒,夏雨將鬥篷的絲絛了係了係,方才推開門陪著李雲彤出去。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李雲彤在露台上倚欄而望,隻見高懸深藍色夜空的月亮碩大明亮,皎潔的月光靜靜地照著江夏郡王府,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掩映在樹木、假山、湖水之間,就連家裏最高處的登月樓也隱隱可見。


    主仆二人立了好一會,待那明月被雲彩擋了,隱約聽到更梆的聲響,夏雨才勸了李雲彤迴去。


    脫了衣服重新躺下,夏雨細心地錦帳放好,又將瑞金獸香爐裏放了塊安息香,方才在出去。


    過了一會兒,李雲彤聞著那股子幽甜綿綿的香氣,眼裏露出一抹悵然,這般軟枕輕裘的日子,到了吐蕃怕是很難有了。


    就連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祿大相,衣飾都稱不上精美,可見吐蕃真是邊遠之地,沒什麽好東西。


    可是,再不習慣,那兒也會是自己的另一個家,自己去了那邊,不是為著享福的,天子既然說她一人能頂十萬雄兵,她就要真正擔起那個責任來。


    也算是能夠像男兒一般保家衛國,建功立業了。


    李雲彤的目光漸漸堅毅。


    等天色漸亮,夏雨便同大小丫鬟們一道忙碌起來,端茶遞水,穿衣梳妝。


    看到眼前這個黛眉長睫,眼如點漆,膚白如雪,一頭烏發如絲如緞的女兒,郡王妃強忍心頭的淚意,讓人拿了一支鑲了紅寶石的金絲牡丹花來,親自為她插在鬢角。


    那牡丹花用金絲縷縷盤成枝葉花瓣,中間以一顆拇指大的紅寶石做蕊,逼真又精巧,就是宮裏頭也不多見。


    知道母親心裏難過,李雲彤更是半點情緒不露,她輕輕一笑看著鏡中的寶石花,“母親最疼我了,這樣的好東西隻給我,妹妹怕是要急了。”


    “她得了你的金城郡君,留在這長安城裏,什麽好東西沒有?哪裏還會為這些著急。彤彤,娘跟你說得那些話,你可都記住了?”郡王妃說著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


    “娘您就放心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兒過目不忘,況且那些話,您說了沒有十遍也有八遍了,我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郡王妃想說什麽,到底沒有再講,隻拉住女兒道:“在家裏吃了早飯再進宮去,娘昨晚就交待了讓人給你煮雞湯銀絲麵,用一根麵做了一碗,吃了最是吉祥,你在路上定然能夠安安順順的。”


    麵不斷路不斷,娘恨不得多留自己一刻是一刻啊。


    李雲彤點點頭,“正好我還沒抹香膏,吃碗麵再進宮。”


    雞湯是昨晚就熬好的,又撇了油,加上雪白的麵如頭發一般細,好吃的叫人吞舌頭。


    平日裏在家隨便可以吃的東西,並不覺得,知道去了吐蕃,這樣的麵是吃不上的,吃起來就格外有滋味。


    李雲彤不僅吃完了那碗麵,連湯也喝盡了。


    該出門了,郡王妃還拉著她交待,“雖說路上有你父親和兄長帶兵護送,但畢竟那麽遠,天下間也不全是太平地,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總歸是辛苦,你多忍一忍,到了吐蕃就好……”


    想一想到了吐蕃興許更不好,郡王妃的聲音哽咽起來。


    李雲彤抱著她的肩:“娘不必憂心我,打小,您不就說我是個野小子,最愛四處瘋跑,難不倒我的,再一個,我是大唐的公主去和親,又不是那小門小戶的出嫁,一路上州府官驛都會有安排,還有父親和兄長護送,您就放一百個心吧,過兩年,妹妹也大了,你早早替她挑個好人家……”


    等邁出門,醒來遲過來晚些的弟弟李景仁、妹妹李雲卿又趕來,粘粘糊糊、哭哭啼啼了好一陣,方才正式拜別。


    送到中門,忍了許久的淚到底落下來,郡王妃更是哭得泣不成聲,李道宗、李景恆父子隻得勸了她們迴去,好容易才將李雲彤送進宮裏頭。


    在宮裏的兩日,雖然早有賀儀,臨到出行,各宮還是又送了許多儀程來,連臨川公主都送了幾樣東西,其中有兩顆夜明珠甚是珍貴,就連春草都驚訝她的大方,倒是李雲彤知道臨川和周道務的親事已經定了,知道她這是愧疚補償之意,隻笑著道謝叫人收下了她的禮物。


    各宮送的禮物有藥材有首飾有衣物,吃穿用度無一不足,倒是韋妃的儀程裏還有兩個美人,說是做為李雲彤的滕妾,為她分憂,究竟真實目的為何,頗令人玩味。


    見冬晴憤憤地看著那送禮過來的宮女,夏雨不動聲色地將她擋在身後,李雲彤卻神色平靜,淡淡一笑,“既然是娘娘送的,定是好的,讓她們進來吧。”


    隨著一陣香風飄蕩,兩個麗人翩然入內。


    還沒有看到長相,但纖細柔美的身姿,烏發如雲,蓮步盈盈,還有一舉一動間的姿態,已經令人覺得這是兩個花容月貌,國色天香的女子。


    她倆裹著大紅羽毛的鶴氅,越發顯得膚白發黑,紅唇豔豔。


    大紅色啊,正妻才能穿的顏色,兩個將來滕妾的女子,就這麽招搖張揚地穿了來,還是鶴氅。


    李雲彤當然不認為這是韋妃的主意,至少送這兩個人,不會是韋妃的主意,當然了,選人穿衣這些,就是韋妃揣摩聖意所得了。


    夏雨是個機靈的,她看了看,便笑著對那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說:“上前來拜見公主殿下,把你們學到的本事讓公主瞧瞧。”


    “奴婢繆錦繡拜見公主!”


    “奴婢陳琳琳拜見公主!”


    兩個女子都有一把好聲線,如同黃鸝鳥般悅耳動聽,宛轉悠揚,尾音間還夾雜著絲絲婉約柔媚之意。


    那帶著媚音的語調像是有鉤子,勾得人想入非非。


    即使李雲彤身為女子,聽著她倆的聲音,仍然覺得心神為之一蕩,甚至,她要定一定神,神智才能恢複之前完全清醒的狀態。


    李雲彤眼眸眯起,掃了旁邊前來送禮的宮女一眼,“這就是韋妃娘娘說的那兩個美人?”


    兩個女子聽出她聲音裏的冷意,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不過因為是美人,即使瑟縮發抖,也不難看,反倒格外有種叫人憐惜的楚楚風姿。


    李雲彤唇角勾起一抹玩味,對那兩個女子道:“你們抬起頭來,讓本公主仔細瞧瞧,你們是如何的麗質佳人。我聽說這宮裏頭有些年沒進新人了,得此美人韋妃娘娘沒有想著獻給天子,倒便宜了我,還真是盛情難卻啊。”


    這兩個女子年齡約摸有十六七歲,生得粉麵桃腮,唇紅齒白。


    雖然心裏害怕,但見李雲彤看向她們,兩個的笑顏頓時如花綻開,再加上玉音婉轉流暢,容色明豔光潤,身姿婀娜窈窕,一看就都是上上之選的美人。


    這樣的美人,就是在宮裏頭做個妃子也不為過,倒送了她做滕妾,這是天子怕她到了吐蕃勢單力薄,幫她固寵去嗎?


    可她堂堂一個大唐公主,用得著對那吐蕃讚普使美人計嗎?吐蕃再強大,還不是屈居大唐之下,天子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李雲彤更覺得肩上責任重大。


    她再看兩個美人,雖然繆錦繡較為秀美,陳琳琳更為豔麗,但她倆的眉宇之間,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


    不說像雙生姐妹那般極像,但要說她倆是一家的,任誰都會相信。


    看到抬起頭來的女子形貌,李雲彤微微一怔,眸色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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