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又響,剛才突然消失掉的那些鬼魂也都隨著鈴聲迴來了,晃晃悠悠漂浮在周圍,最前麵幾個我似曾相識,想了好一會才想起在陳家塢事件裏看到過,那邊村裏荒敗的祠堂裏有陳家全家二十幾口人的遺像。


    陳家人的魂魄也都來湊熱鬧了,於是我就把七十幾年前發生在陳家的慘劇想起來了。


    蘇墨森把他死去的孫女的遺體做了特殊防腐處理以後,一直帶在身邊,還帶到了這裏,早在七十幾年前,他們終於完成陳家塢地底墓葬裏的“寄生實驗”以後,他就想用我的身體來複活他的孫女,計謀被陳左識破,兩個人吵起來,蘇墨森把他殺了,就是剛才在那間置放棺材的房間門口聽到的狀況,把藏在袖子裏的匕首插進了他的脖子,陳左完全沒有防備。


    蘇墨森殺了陳左以後,怕他家裏人造反,便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當天就給陳家塢那邊陳家全家的夥食裏下了毒,將他們弄昏,然後全部扛進地下墓葬裏,大部分喂給了牆上的千纏姬,留下幾個年齡和相貌都正好的用做了實驗體,也就是黎緒在地下墓葬裏感覺麵熟的那幾個。


    特別是中央圓型墓區裏的那個孩子,黎緒當時就覺麵熟得不行,後來才想起是在祠堂裏的遺像上見到過,是陳家的孩子。


    這些事不是蘇墨森一個人幹的,他還有好幾個幫手,所以他能在陳家的地盤飛揚跋扈。


    那個從前對我很好的陳伯伯也是陳家子嗣,陳左的第八個兒子,他之所以沒死是因為那天正好和修叔叔到外麵辦事去了,逃開一難。


    陳家被滅門的事,一向負責心理實驗和催眠機製的姚克臣沒有參與,但不是默許,而是無奈,當時和他站同個立場的人很少,他勢單力薄,救不了陳家,隻能隱忍,之後找到機會把裝著轉移靈魂最重要的那樣東西的密碼筒偷了,一夜逃之夭夭,這才是蘇墨森直到前陣子才把我抓到地堡想讓他孫女用我的身體複活的最主要的原因,其他那些原因,都是次要的。


    裝著食靈蟲的密碼筒丟失了七十多年,蘇墨森追蹤來追蹤去一直找不見,直到夏東屹安排好一切以後,故意用它弄出一樁紮眼的連環命案以告訴知情人密碼筒又現世了,命案一結束,夏東屹就偷偷把空密碼筒交給我,然後放出風去說密碼筒在我手裏,將蘇墨森從暗中引出來。


    我整個被他們當傻瓜遛了一圈,先差點死在北排溝的地牢裏然後又差點自作聰明把命喪在研究中心。


    榕樹上的鈴一陣一陣響,勾魂奪魄似的兇,那首之前想起後來又突然忘掉的童謠終於又迴來了,公主鈴響啦叮鈴叮鈴叮,公主鈴響了,叮鈴叮鈴叮……


    可是我有點走神,想起很多往事的碎片,陳金紫玉的藍灰病也不是無緣無故得上的,是墓葬裏麵一次實驗意外導致混亂,跑出兩個藍灰實驗的受試體。那兩個病源體從井裏爬出時陳井紫玉正好在海棠樹底下坐著繡花,拉扯在一起,把病過給了她。


    這麽多年裏,人人傳說是陳家大太太從白慈根手裏買毒藥害得她,而喬蘭香又以為是二太太害的,原來都是冤枉,說到底還是蘇墨森和他喪盡天良的實驗給害的。


    公主鈴響啦叮鈴叮鈴叮,公主鈴響了叮鈴叮鈴叮,鬼手來點兵,四五六七八九,九排九排你在笑什麽,樹上的鳥都飛走啦……


    陳家被滅門以後,蘇墨森留下一封書信,就帶著我走了,而黃福康在那之前就已經帶著蘇醒離開,因為蘇醒自長生殿出來以後就開始裝傻,姚克臣說是催眠治療失敗導致,蘇墨森懷疑過一陣,後來也相信了。之後,經過修叔叔陳伯伯他們的幾番爭取,蘇墨森也覺得沒必要讓個白癡浪費自己的精力,所以讓黃福康帶他走了。


    往後的幾十年裏麵,陳伯伯一直都很清楚蘇墨森是陳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卻動他不得,因為他又跟齊家聯合上了,還因為他手裏攥著我的命……


    七排七排你跳兩跳,狐狸也遠遠不見了……


    那些漂在空中的鬼魂中的幾個也加入合唱,跟著我心裏的聲音念童謠,但更多的鬼魂卻嘰嘰喳喳說著別的話,控訴蘇墨森,控訴這禁錮著不讓他們離開的陰宅陽墓,控訴所有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不公,各種各樣的語言和聲音把我的腦子都弄亂了,得很努力很努力辨別才能找迴童謠的旋律。


    三排的孩子們別鬧了,月亮鑽進了雲裏麵……


    腦袋越來越疼,胸越來越悶,我在一點點窒息,感覺快死了,掙紮著想爬起來離開這裏,可我動不了,全身被什麽軟綿綿的東西壓著迫著,一動不能動。


    我的意識開始恍惚,迷迷糊糊好像聽見耳邊有竊竊的笑聲,是個小女孩子的笑聲,是蘇墨森那個死了好幾十年的孫女的笑聲,她哀怨而毒厲,說好啊,你終於也要死了,不讓我活,你也得死,這才公平。


    我感覺血從我的鼻子裏耳朵裏和嘴角淌出,抹一把看看,是黑色的,中毒太深了。


    這黑色的血是真實的。


    看來這次是真的活不成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麽值得去不甘心的,所以心裏一股勁泄掉,慢慢閉上眼睛,不再掙紮,不再去管那些鈴聲,隻想著死就死了吧。


    最後殘存的一點意識,居然在想天堂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以前看見一本書裏說,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樣子,好像是個外國詩人講的。我不喜歡天堂是圖片館的樣子,我希望那是個藍天白雲鮮花盛開有很多小動物在裏麵玩耍的地方,我希望……


    我希望我真的能去天堂而不是被罰下地獄。


    突然有點後悔那年住在裕民島的時候,沒有聽鄰居婆婆的話去教堂聽聽上帝的聲音,挺想念那個老婆婆的,她做的餅幹很好吃,有點甜,還有點辣,她說那是來自天堂的配方,說得真真的,好像她是個墮落凡間的天使。我想啊,如果她還在世……


    還沒想完,腦子就徹底黑屏了,失去意識前似乎聽見付宇新在遙遠的地方大喊我的名字。


    然後我就墜入了一片昏沉沉的黑暗裏,之後的事情就都不清楚了,連自己怎麽離開龜背崖的都不知道。


    我中毒太深,整整昏迷了六天才醒過來,眼睛還看不清楚,張嘴就吐一大口黑濃的血。


    小海飛快將我扶起,用毛巾擦血,小心往我嘴裏灌苦苦的藥汁。


    我覺得像是在夢裏,或者還沉浸在幻覺裏,看小海的臉都看不真切,有點虛浮,陰森可怖。


    我喊了她一聲,她答應了,問我哪裏不舒服。我說哪裏都不舒服,頭疼,全身沒力氣,看什麽都有重影。她說哦,跟喝醉酒差不多。我說呸,你倒醉個來給我看看,什麽酒能醉到吐黑血?她說得了吧,我仔細問過了,這事不賴別人,隻賴你自己,付大哥早想把你從那鬼宅裏拖出來,你死活不肯,要不是王東升有魄力,你這會也變成那裏的鬼了,沒人心疼。


    我驚了一下,怎麽這事還扯上王東升了。


    小海這才跟我講原委,我進研究中心之前,和黎緒說了去龜背崖陳家老宅取鑰匙的打算,黎緒就安排付宇新帶了兩個人先去那邊踩點,發現裏麵空氣有毒會致幻以後,馬上撤迴來找人幫忙。


    黎緒聯係夏東屹,夏東屹從殷家那邊問明白魔手菇的事,但不同意馬上就讓殷家人參與進來,因為研究中心的人到那會為止還不知道殷家在暗中幫助我們的事,這是優勢,萬一動作早了,被對方發現,加強防備的話,反而對以後的救助和保護不利,要黎緒自己想辦法,他隻保證等我順利出來以後,殷家一定會派人接應。


    於是黎緒讓付宇新去王東升幫忙,因為之前我跟她講過我們的交情以及他對我無條件的幫助。


    付宇新找了王東升,王東升二話不說查了些資料,帶上防毒麵具和一些保持頭腦清醒的花草香料跟他們一起去龜背崖守著,我和番薯臉醜男翻牆進宅的時候他們都在大宅後麵的小宅裏,和夏小雨還有黎淑貞呆在一起,已經把鑰匙拿好隨時準備離開了。


    我們進了大宅以後,番薯臉醜男朝幻覺開槍,付宇新他們聽見,馬上竄進大宅前院對付,王東升把醜男捆好弄到院外去,付宇新迴頭到花園裏找我,我死活不肯跟他離開,中毒越來越深,王東升把黎淑貞和夏小雨都接出去以後,返迴來找我們,我陷進幻覺太深,對他們又打又踢,他隻好一槍托把我打暈然後扛到外麵,正好殷家人上來接應,這才及時迴來治療。


    一切都跟打仗樣忙亂。


    原來我沉浸在幻覺裏那點時間,老宅裏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想想真是後怕,我在那裏跟鬼對話,他們拚了命想把我從鬼門關拖迴來,再慢點的話,就拖不迴來了。


    突然很想念王東升。


    想抱著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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