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麵無表情目送夏東屹父女出去,心想,原先我以為“上帝之手”聰明到極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現在看來,在有些地方,真不如我。


    我已經在被他利用的時間裏鍛煉出來了,從前很弱,現在,我覺得我和他站在了一個平等的位置,甚至已經比他強。


    我會比他更強的。


    我很確信,我那被催眠術埋藏起來的記憶裏,藏下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它會起作用,會幫助我,我漸漸不那麽害怕了。


    夏東屹走到鐵門外麵自己車裏講了半個多小時的電話,這期間我和黎緒各進衛生間洗了個澡,換上幹淨衣服,小海一直拿著匕首看守蘇墨森,以免再發生之前那種狗血情節。我從衛生間裏出來時夏東屹還沒迴來,便叫小海也去洗洗換換再說,然後我走到廚房從冰箱裏弄了點吃的,迴客廳找出充電器把早就沒電了的手機充上。


    打開手機檢閱,很多未接來電,很多短信,很多微信,我被蘇墨森擄走這陣子,大家都瘋了樣在找我,我一條條看過去,沒有迴複,看完重新關機,想著把眼下的事情了結掉再說。


    黎緒從我的衣櫥裏拿了一件高領白毛衣和一條淺藍色牛仔褲,尺碼非常合適,整個換了畫風,從樓梯上緩緩下來,特清新,特文藝,特公主。我正忍不住想誇她兩句,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張嘴罵過來,操,麵包給我留一口。罵完馬上從電視機櫃上撈過香煙和打火機,坐進沙發裏盤腿坐下抽起來,畫風急轉,又變迴了女流氓。


    我唉唉歎氣,說:“你這性格,跟這身衣服,完全不搭,白糟蹋了我的好東西。”


    她噴我一臉煙:“呸,你當我愛穿你這小清新範的東西啊,照一眼鏡子掉一地雞皮疙瘩。”


    我遞半截麵包給黎緒,她接過,一手拿麵包一手拿煙,一口麵包一口煙,時不時往蘇墨森那裏看一眼,又往打開的大門看一眼,突然陰著眼睛跟我說:“把他交給殷家,能放心嗎?殷家手裏可還有一全套地母鼎,誰知道他們要走蘇墨森到底打什麽主意,萬一是把他弄去要他繼續搞那些亂七八糟的實驗呢?那裏麵出來的人,不能輕信。”


    她的臉陰狠狠的,眼底有層不易察覺的殺氣。


    我有點輕描淡寫,說:“我心裏有數。”


    她搖頭,很不放心,但又表示尊重我的想法,沒再繼續說什麽。其實我心裏也清楚,就算我有心讓蘇墨森走,她也不會肯的,她會有她的計劃,換誰誰能放過仇人呢。


    我們剛安靜下來,夏東屹父女倆迴來了,一前一後走進客廳,看看我又看看黎緒,沒言語。


    夏東屹的臉色非常難看,和之前那副勝券在握氣吞山河的樣子判若兩人,看上去還有點晃晃蕩蕩搖搖欲墜,好像天馬上就要塌下來了似的。


    天確實要踏下來了,但不至於馬上,總還有什麽辦法能迴旋過來,實在不行就把陰謀報料出去,引起有關部門重視,往那片山脈裏扔幾個炸彈直接把金訣王墓炸了就得了,一了百了,大家省心。


    我好像真的一點都不著急,平靜得有點匪夷所思。大概是因為我的心實在太小,隻夠關心與自己切身相關的人,不夠關心天下國家大事。或者也可能是因為這件事實在太大,大得根本不像真的,完全天方夜譚,完全癡人說夢,潛意識裏也就不當真了,壓根不怎麽在意。


    小海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拿毛巾擦著頭發,陰狠地盯著夏東屹,夏東屹不理睬,挨個看我們一眼,說:“你們的行動到此為止,馬上收拾下貼身東西,帶幾件換洗衣服,小雨送你們去安全的地方,等把外麵全部的事情避過,會有人去接你們迴來。”


    黎緒嗆了一口,差點被麵包噎死,我趕緊遞她水,她咳了一會,跳起來破口大罵:“媽的,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啊?!你讓我們走我們就走啊?!你他媽玩我們玩上癮,沒譜了是吧?!”


    她是氣急了,眼睛有點噴火,罵出來的話特難聽,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很想笑,還有點忍不住,真是瘋了。


    夏東屹不理會我們的態度,神情還是一貫平靜,他看著黎緒,淡淡地說:“我們有個很安全的地方,送你們過去避避,你母親黎淑貞也在那裏。”


    黎緒照罵不誤:“媽的,你當我高興見她啊?!”


    夏東屹不理她了,轉過來看我:“你媽媽也在那裏。”


    我聽見說我媽也在那裏,有點激動起來了,眼神亮亮的。


    我正想說話,黎緒一把拍在我腿上:“媽的,你媽在那兒,你哥還不知道在哪呢,你真想躲啊?!想躲到什麽時候去?!能躲到什麽時候去?!這年頭縮頭烏龜不好當蘇妮你給我腦子清醒點!”


    我就沒話好說了。


    然後夏東屹轉臉去看小海,想聽小海的態度。


    小海倒是不溫不火,直直接住他的目光,說:“要是我媽也在那兒,我就去。”


    她媽早過世了,所以態度很清楚,都不躲。


    夏東屹抬起手腕看時間,又看看地上的蘇墨森,重新坐迴沙發裏,說:“你們三個的處境都極危險,齊家需要蘇妮的基因研究劣坯的最終根除,也需要黎緒背後那塊皮裏的密碼線索,還需要修常安最後留給女兒的遺物,早布下天羅地網把你們盯得死死的了,他們遲遲不動手一是因為有殷家人在暗中保護你們,二是因為你們這麽瞎折騰,反而對他們有好處,他們的人也在循著你們調查的路線追查他們想要的東西。但接下去就不一定了,你們知道得太多,太鬧騰,他們大概很快就會想收網。”


    小海聽到“修常安最後留給女兒的遺物”那裏臉色就變了,兇狠看夏東屹一眼然後扭過臉來看我。


    我們同時想到那支煙杆和掛在煙杆上那條銀魚,還有交給酒爺但是被他轉賣掉了的那隻地母鼎。


    我覺得,夏東屹指的,應該是那隻地母鼎吧。


    但很快我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又覺得可能沒這麽簡單,按之前從彭亮家那些資料中看到的關於修蔑族人的記載,修叔叔應該還有別的東西留給小海才對,但到現在都沒發現絲毫痕跡。


    再一轉念,我恍惚好像有了點數,但沒動聲色,隻自己心裏有數就行。


    我可不想再被夏東屹擺布。


    我得有自己的打算和行動。


    夏東屹沒管我們走神,隻自顧自繼續說:“接下去形勢要變了,殷家人可能沒辦法再給予你們保護,所以一旦齊家的人覺得你們沒有利用價值了,必定會立刻收網,到時候沒誰能救。”


    聽上去好像是很嚴重的樣子。


    我轉了下腦筋,看黎緒一眼,用商量的口吻跟夏東屹說:“要不,你把那個安全的地點告訴我們,萬一扛不住,我們自己找去,也算是你們對我們幾個最後的照顧。”


    他想了想,點頭:“江城市白露鄉有個叫七安林的村子,現在隻有幾戶人家還住在那裏,沿村子主路一直往山上去,出了村子有片墳場,左手邊有塊往外凸起的大岩崖,當地人管那裏叫龜背崖,很陡,沒有現成的路,你們得帶上攀登用品自己想辦法登上去,崖上有兩座老宅,一座大一座小,別進大宅,很危險,從左邊繞到小宅,破門或者翻牆隨便,進去以後喊幾聲,黎淑貞和綠萼都在,她們聽得見。”


    我在腦子裏把兩個地名過了一下,白露鄉,七安林村,很熟悉,馬上想到之前仔細研究過的江城市地圖,這地方離陳家塢直線距離不太遠,四年前偵辦連環兇殺案時石蓮娟失蹤,有人懷疑她可能是從山後麵遺失多年的暗道逃往七安林村附近去了,還派人去找過。


    黎緒顯然也想到了,看我一眼,轉過去問夏東屹:“陳家塢是不是有條老路可以直接通到那個地方?”


    夏東屹點頭:“是。那條老路在地下墓葬的一塊機關板後麵。龜背崖上麵兩座老宅也是陳家的,當年蘇墨森他們從長生殿逃出來時,在那座正宅裏住了幾年時間,旁邊的偏宅是特地給陳家塢那個地主兒子娶的小妾陳金紫玉建造的,陳家出事以後那裏也就荒了。龜背崖上麵的宅子裏有條暗道可以直接通到陳家塢的地底墓葬裏,其實也就是通到陳左家在陳家塢的老宅裏。陳家兩處宅邸相通,蘇墨森他們當年都走地下通道來迴。”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眉頭微蹙,目光有些避我。


    我想起陳金紫玉的樣子和經常夢見的那片哭聲,偶爾看見的幻影,恍惚間明白了什麽。


    如果說蘇墨森曾在龜背崖上的正宅裏住過,而陳金紫玉又剛好就住在旁邊的偏宅裏,那麽,我認識陳金紫玉就有點理所當然了,我記憶的裂縫裏有她的存在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我厲厲地瞪著夏東屹問:“我是不是也在那裏住過?”


    他猶豫幾秒鍾,點頭迴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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