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東屹不再說什麽,靜靜地看著我。他的眼睛漆黑,目光如鋸,不知道為什麽,多看他兩眼,就會覺得不祥。


    他講給我們聽的這些,就是我們查了這麽久,想要查到的真相,大致就是這樣一個情況了。


    夏東屹講完以後慢慢抬起頭看牆上的鍾,又看看窗外漆黑的天,起身去了趟衛生間,迴來坐下,看看我,看看黎緒,看看小海,最後看看自己的女兒。


    自說到於天光的部分情況之後,黎緒整個人就沉浸在一種極其沉重悲壯的情緒裏,目光始終發狠,直到夏東屹停下,她才露出如夢初醒的表情,摸索著找香煙和打火機,兀自點著抽起來,不作聲,不發問,好像周圍空無一人,我們全都是空氣似的。


    小海始終悲憤。


    夏小雨則是戰戰兢兢捕捉著小海的情緒變化,以免她又像剛才那樣失控,非得當場要她爸的命不可。


    我自始至終安安靜靜地坐著聽,偶爾插嘴問幾個問題,時不時用眼角餘光瞥一眼被捆得像個棕子樣扔在牆邊的蘇墨森,我想應該沒有人看出我已經在心裏做完最後的決定,隻等門鈴響起。


    大家都沉默,空氣就有點凝滯,憋得人不舒服,我就開口打破,想再多了解一些。


    我問夏東屹知不知道金訣王墓裏麵的情況,


    他迴答說長生殿是金訣王墓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他隻在長生殿呆過,而且活動範圍更小,沒有進入過真正埋葬金訣王和他九千死士的地方,但從祖先留下的典籍裏看到過一些文字描述和插圖,事實上據說隻有幾個祖定家族的大當家和二當家才有資格進入主墓室,進那裏需要三把特製的牌位鑰匙,一把是齊家祖先的牌位,一把是殷家祖先的牌位,一把是修家祖先的牌位,夏家不在祖定的名額內,連大當家都沒資格進主墓。


    夏東屹把他從典籍中看到的資料講給我聽,對主墓室的描述和那天我做的噩夢幾乎一致,包括機關的開啟都沒有差錯。


    所以我相信,要麽是從前的時候,我曾進到主墓室中過,要麽,就是看過相關的文字和圖片,再要麽,就是曾有人跟我詳細地講述過,所以才會在幾十年以後的某天如此清晰而準確地幻化成我的夢境。


    我想起那天那個噩夢裏麵坐在棺槨前麵那個白發白須如同世外高人般的老人,我記得他看著我時的目光慈祥而悲傷,完全沒有惡意。


    於是我仔細向夏東屹描述了那個老人的樣子,問他長生殿裏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夏東屹這張機械般不著情緒的臉上在聽完我的問題以後,第一次露出了驚詫和疑惑的神色。


    答案就很明顯了。


    但是夏東屹沒有直接迴答我,而是皺著眉頭仔細打量我,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不可能,就算你見過,也不該記得。”


    我問他那是誰。


    他猶豫半分鍾以後才正式給出迴答。


    他說:“是你的曾祖父。齊經天。蘇墨森和齊商武發動兵變前,他是那一代的掌權者,齊商武殺了他的哥哥齊穆,也就是你的祖父,然後將你的曾祖父囚禁在金訣王某個偏墓的耳室裏,用鐵鏈鎖住。大家都知道這個情況,但很少有人知道究竟囚禁在哪個耳室以及是否還活著。”


    說完以後他慢慢地搖頭:“你和你哥哥出生的時候,齊經天已經被囚了很多年了,你怎麽可能見過。”


    我說:“見過,而且肯定是在囚禁他的地方見過,夢裏麵我看見他的手和腳被很粗的鐵鏈鎖著。”


    夏東屹想了想,臉色恢複到之前的樣子,沒什麽溫度和情緒,說:“大概是修常安或者陳境鴻他們誰帶你去石室裏見的吧,那幾個人雖然死心塌地跟著蘇墨森,但對他的一些做法還是很不苟同的,何況齊經天是個慈主,未曾對任何人有過一分一毫的虧待,他們記恩,帶曾孫女去看看也是應該的。從血脈上講,齊家的權力應該從他那個被害死的長子傳到你父親然後傳給你哥哥蘇醒,你們是金訣王留下經營‘娏’團隊的金訣子嗣的嫡出血脈。”


    對哦,我們是綠萼和一個幸存的齊家子嗣所生,齊家又是金訣王的血脈,那我們當然也是。


    我低頭看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鐲子,內側刻著奇怪的符號,修叔叔說那是我的生日,他送給我那天,我問他生日為什麽不是數字,而是這麽奇怪的符號,他說因為我是公主。


    因為我是公主。


    我是公主。


    原來我真的是公主啊。


    可惜是個可笑的、滑稽的、邏輯不通順的落難公主,因為按照大計,金訣王才是真正的帝王,他在等著複活,為他守墓的齊家雖然是他的子嗣,但永遠不是王、不可能成為王。我這個所謂的公主,不過是金訣王芸芸後代中頂不起眼的一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挺好笑的,可我笑不出來。


    我問夏東屹,關於金訣王和他的九千死士等待複活以及“金訣鬼令”這些是不是真的。


    他說是真的。


    將靈魂保存在軀體內的方法早在秦統一中國之前就已經有了:給活人血液裏注入特殊的金屬混合物。


    那是個非常痛苦的過程,因為人一死,靈魂很快就會消散,所以必須在死前全部完成,古人將這種驚人之術稱為“封靈術”。金訣王墓裏除了金訣王本人和他的九千死士以外,還有很多很多後來死去的人,各大家族的都有,隻要掌握一定的知識或技術,將來複活以後還能為金訣王的大業做出貢獻的人,在臨終前都會被送進墓裏用“封靈術”安葬。


    金訣王墓不是一座墓,而是一座城,或者說是一個山中洞國,有很多層,麵積也極廣,道路縱模交錯綿延不知多少裏,傳說“飛馬峰中彩虹瀑,跌破閻王生死薄”的“飛馬峰”僅隻是金訣王墓九個出口的其中一個,《北氓輯略》中將其稱為“不死國”。


    我在夢裏所看見的“赤目流金”就是封靈術引起的,夏東屹說那種金屬自有一套神奇的新陳代謝功能,用個比喻來講,它能欺騙人的靈魂,讓靈魂誤以為軀體還是活的,就不會消散。


    在見識過這麽多詭異恐怖的事情以後,這些已經激不起我的情緒變化了,不過是給之前的調查添加了個注解而己。


    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五年前殷三郎從金訣王墓中取出來的鬼令,現在是不是在齊家人手裏。


    夏東屹說他不確定,這條線一直沒跟上過,完全不清楚。


    我咬了下嘴唇,問他所謂的“金訣鬼令”,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他迴答說所謂的“金訣鬼令”並不是人們想象裏那種令牌,它隻是這樣稱唿而己。


    實際上,“金訣鬼令”是種叫“龍滴水”的可食用香料,極其罕見,非常尊貴,隻要食用一點點,整個人就會終身彌散一種清淡好聞的體香,並且隨血液遺傳給後代,它被裝在一隻極精致的黃金匣子裏,典籍記載,金訣王下葬時將其握在手裏,外力一動就觸發機關。


    機關的事我們已經知道,殷三郎瞎掉的那隻眼睛就是拜毒針所賜。


    我關心的是鬼令本身。


    如果是香料的話,也就是說,是氣味觸發劑,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金訣王下葬時,當時的人不僅掌握了“封靈術”,還掌握了用氣味來觸發記憶、意念和忠誠的技術,那九千死士複活以後,就會完全不由自主對身上發出這種氣味的人效忠,就和陳家塢地底墓葬裏的“寄生人”會受氣味控製殺人一個道理。


    但夏東屹沒有說起齊家人逼迫殷三郎盜取“金訣鬼令”的原因。


    我覺得他根本不知道這個終極原因。


    但是我已經知道了。


    躺在北排溝地牢中那個浴缸裏麵發現蘇墨森要用我的身體複活她孫女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漸漸明白了“上麵”的陰謀。


    他們想奪權。


    他們想變天。


    他們瘋了,卻瘋得很有步驟、很有條理、很有野心,而且,很有實現的可能性。


    可惜夏東屹查了這麽多年,排布下如此巨大一個局,卻沒有看透齊家人最根本的陰謀所在。


    他以為是因為1937年的大屠殺損兵折將太多,齊家人就想進入金訣王墓中拿到“龍滴水”香料,然後將九千死士複活過來補充長生殿的兵力,因為培育一批絕對忠誠的“黑死士”需要一流的催眠大師操作意識,而且需要起碼十五年的時間。據他了解,原先成品的“黑死士”在大屠殺中損失慘重,逃出來的部分也因為離開了長生殿的特殊環境,思想有所改變,似乎更傾向過平民生活而不願再被齊家操控,所以他們需要複活那些死掉的士兵來補充這部份的力量。


    這是他的猜測。


    我沉重地、緩慢地、凝滯地搖頭,心裏還是覺得詫異極了,他謀了這麽大個局,卻沒看破齊家最終極的陰謀。


    真是沒想到。


    我問夏東屹知不知道一個叫代文靜的人。


    他點頭:“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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