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此已經十分明朗,我們追查了這麽久的那個“上麵”,就是齊家,也就是傳說中金訣王的血脈。


    再具體點說,就是從長生殿中逃出來的齊商武,那個和蘇墨森搞兵變奪權的齊家孽障。


    可這人到目前為止,好像完全沒有露過麵,一絲痕跡都不曾有過。


    夏東屹告訴我們黃福康和修常安還有另外幾個人的情況差不多,他們希望實驗能夠順利進行並有所突破,但良心又還在,所以雖然歸順蘇墨森,卻也經常有衝突。


    特別是黃福康,他原本也在陳家塢,實在看不慣蘇墨森的所作所為,大吵一架以後帶蘇醒離開,和修常安私下說好,去梁寶市開拓一個新培植室,就是後來被變態連環殺手成冬林當成“油畫案”現場的那幾間倉庫。


    除培植室以外,黃福康還當了梁寶市的一個聯絡點,以後但凡從長生殿逃出來的人,無論是研究人員,還是當年幽鳴穀那些被用來當作實驗體的村民,甚至黑骨人,也就是1937大屠殺中的持刀者,隻要需要幫助,去找他,就一定盡可能幫。


    這是他的良知和救贖。


    於天光就去梁寶市找黃福康求助過很多次。


    夏東屹說到於天光的名字時,目光望向黎緒。


    於天光本名叫什麽,夏東屹不知道,隻知道他後來謀殺了陳家塢一個村民然後冒充他的身份住到了村子裏,因為他是不死的,容貌也不會變化,在同個地方生活太久很容易被人看出問題,所以每隔幾年,他都到梁寶市找黃福康給他修臉上的人皮麵具。


    我沒想到會聽到這段,刷地望向黎緒,黎緒正驚得連煙都忘了抽,臉色死灰目光呆滯。


    她一定和我一樣,想到了四年多前付宇新從於天光家找出來的那些發票和匯款單據,其中有梁寶市的痕跡。


    她也一定想到了,她媽媽和她爸爸之間的問題,也許跟她爸爸殺死真正的於天光頂替他的身份有關係。


    我想象到的最有可能的情況是,黎緒的爸爸用某種特殊毒物謀殺了真正的於天光,被黎淑貞親眼目睹,後來陳家塢發生連環命案時,她從新聞裏看到或從什麽人嘴裏聽到村民的死亡情狀和當年真正那個於天光的死亡情狀相同,便下意識認為兇手就是她的丈夫。


    這樣一來,當年黎緒沒能弄明白的那個謎點,就通順了。


    我觀察黎緒的表情,看得出,她和我想到一處去了。


    但她爸爸為什麽要殺真正的於天光?從黎緒的迴憶、白米蘭的描述以及其它途徑的諸多調查和打聽,她爸爸應該是個徹頭徹尾的好人,1937年大屠殺他變成操刀者根本不是他的本意,那是場實驗,他是受害者。他怎麽可能無緣無故殺掉一個村民然後冒名頂替多年?


    黎緒好像也在和我想同一個問題,臉色凝重又疑惑,想著想著,突然刷一下把目光望向夏東屹,然後又望向我。


    我也想到了。


    對,不是無緣無故的,就像夏東屹殺修叔叔,肯定有原因在。而那個原因在蘇墨森!


    從蘇墨森和陳家塢的關係,再聯係到三十多年前蘇墨森帶著我在李家後院黎淑貞家對麵監視他們的生活等線索分析,很可能,當年蘇墨森曾派於天光去監視甚至要他謀殺黎緒的爸爸,卻被反殺了。然後蘇墨森才親自出馬,帶著被他馴化的九齒獸去作孽。


    這是最有可能的解釋,恐怕黎緒也想明白了,但她沒問,因為沒誰可問,夏東屹已經表示過有些情況他並不了解,而蘇墨森本人是不可能會說的,所以她靜默著,在心裏發恨。


    夏東屹還在講他知道的那些事。


    黃福康到梁寶市以後沒多久就被齊家人找到了,他們允許他在梁寶市生活和拓展新的培植室和實驗點,並撥了幾十號人明裏暗裏幫助他,說是幫助其實也有監督的意思。黃福康一邊為齊家出力,一邊又暗中幫助那些想擺脫齊家的人,活得非常矛盾。


    而夏東屹在1937年大屠殺時隻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夏家也是長生殿裏頂頂重要的一個家族,負責靈魂的保留和轉移這個課題,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跟死人打交道,要證明世間有靈魂存在、靈魂會在人體死亡不久後消散、用特殊的方式可以將靈魂封存在已失去生命體征的軀殼內,並想盡辦法將封存住的靈魂從死去的軀殼移入新的軀殼裏。


    也就是說,陳家塢地底墓葬裏的那一切,最關鍵最重要的部分,出自夏家的手筆。


    但夏東屹自己沒有參與,從大屠殺中逃生出來以後,他由家人保護著送到別的地方生活,輾轉很多處都不得安生,因為齊家到處在找他們,最後他感到很絕望,突然想著要不要試著跟他們鬥一鬥,最好的結局是鬥贏了,以後能過上太平安好的日子;次點的結果是同歸於盡,就算自己過不上好日子,也能給別的和自己情況差不多的人過上好日子;最糟的結果不過是死,好像並不怎麽可怕。想來想去,慢慢下了決心。


    他到花橋鎮時,其實還並沒有下定決心,不過已經開始考慮如果真的行動起來的話,要怎麽做。


    他一邊隱居,一邊謀劃,並且,和殷家聯合,開始做些初步的布置。


    後來修常安突然出現在花橋鎮上,他知道是衝自己,但因為那時已經成親有了孩子,沒辦法立刻一走了之,加上修常安沒認出他,他也就沒急著逃跑,而是加速設計以後的路,慢慢形成了大概的想法。


    他計劃裏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用畫將齊家人引出來。


    很多年的時間裏,齊家人都躲在暗處,躲在權力機構的深處,操縱著所有與長生殿有關的人和事,致使許多事情以合理合法的手續發生,過程卻完全可以不用講邏輯,比如黃福康遇害,他的遺體第一時間被“有關部門”移走,卻沒人弄得清楚那個“有關部門”到底是哪個部門,還有“廖家惡性兇殺案”,連卷宗都一並被收走,把劉毅民氣得半死。


    修常安追到花橋鎮找夏東屹是為了那隻密碼筒,長生不死的實驗需要青銅地母鼎裏的藥物源劑,而靈魂轉移的實驗,需要的就是密碼筒裏的東西。


    密碼筒是修常安在陳家塢時打造的,但裏麵裝的東西,是夏家人多年辛苦得到的成果,也就是實現“靈魂”轉移的東西,楊文爍當時稱之為“食靈蟲”。陳家塢地底墓葬裏的實驗安排妥當以後,夏東屹的父親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和蘇墨森起了不可調和的紛爭,兩個人反目成仇,他秘密托人將密碼筒帶出陳家塢,給了自己的堂弟。


    過了幾年,那個堂弟發現自己的蹤跡暴露,馬上又秘密托人將密碼筒送到另外的夏家人手裏,輾轉很多趟最後送到夏東屹手裏,他帶在身邊東躲西藏,終於在花橋鎮安穩了幾年,但也沒能逃過去,修常安聽蘇墨森的吩咐一路追蹤到了花橋鎮。


    僅管修常安得到確切的消息說密碼筒在花橋鎮,但因為他不認識夏東屹,而夏東屹根本就是個化名,所以沒有找到。


    夏東屹說到這裏,望向小海。


    他說修常安找了兩個多月沒找到夏東屹就打算放棄離開了,沒想到對金福村的一個姑娘一見鍾情,便留在花橋鎮結婚生子過了幾年平靜的生活,當然一直都和蘇墨森保持著聯係。夏東屹要不是因為那時女兒還小,早離開了,他根本就是懷著僥幸心理在過日子。


    如果不是發生後來那場瘟疫,他們大概還能相安無事。修常安是好人,瘟疫發生以後當然要想辦法救,他寫了封信,詳細描述病狀,托人把信帶到陳家塢給陳境鴻。陳境鴻收到信後馬上找出合適的藥草製成藥丸,又找了十幾個人假扮成苗族賣藥班子去花橋鎮救人。


    我的母親綠萼就在那些人中,這點我們早已從黎緒調查來的信息中得知,她和我長得那麽像,甚至也許是一模一樣。


    綠萼從長生殿逃出來以後,原本有機會脫離蘇墨森掌控的,殷家人曾打算把她送出國去。但因為兩個孩子在蘇墨森手裏,她死活不肯,硬是留下,繼續為蘇墨森做事,每年大約有三四次,他會安排她跟孩子見麵。綠萼從頭到尾都隻是個小角色,對裏麵的權力紛爭和幾大家族的勾心鬥角幾乎不了解,她隻憑自己的糟遇來判斷蘇墨森是惡人,修常安和陳境鴻等人是好人,然後在這個判斷上決定自己的作為。


    事情就出在這上麵。


    綠萼隨另外幾個人扮成苗族販藥班子抵達花橋鎮時,看見夏東屹並且認出了他。


    雖然綠萼並不知道夏東屹是什麽人,但她確信自己曾在長生殿裏見過他這點就足夠修常安判斷了,於是,那天晚上,修常安找到夏東屹家,要他把密碼筒交給他,否則就讓蘇墨森來。


    修常安的死,說到底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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