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陳伯伯僅有的一點現實了解隻是他住在陳家塢,已經去世了。別的好像真的沒有。所以我又把之前丁平幫我整理的那份陳家塢近三十幾年裏的全部村民檔案拿出來對照和分析,沒什麽收獲。於是又把黎緒寫的那份《人皮猜想》拿起來看,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陳伯伯的影子。


    這次看得比上次認真,幾乎是逐字逐句在看。


    我發現了些上次沒注意到的細節。


    看到最後我仍舊沒能找到任何與陳伯伯或者北排溝或者其它備用培植室的信息,但我好像知道那個偷偷修改黎緒筆記的人是誰了。


    是夏小雨。


    肯定是夏小雨!


    就是那個四年前到黎緒家花店去應聘,在她家住了近四年,不久前突然辭職離開的女孩,夏東屹的女兒,夏小雨!


    她從黎緒那間花店開業後沒多久就住進了黎緒家,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在她的電腦裏動手腳。


    這和我之前的推理吻合,我認為修改黎緒筆記的事,一定有“上帝之手”夏東屹插手的痕跡,夏小雨是他的女兒,她修改筆記,也就該是他的授意,沒什麽不對。


    發現這個情況的同時我又覺得,夏小雨改動黎緒的筆記沒有什麽惡意。從黎緒用紅筆標識出來的內容看,她隻是改動了一些非常與事實不符同時又對事情主體沒有太大影響的地方,把文本弄得更戲劇化更像而已,比如陳金紫玉的眼睛明明是藍灰色的,她改成了血紅色,還有最後在地下墓葬最中央的圓型墓區裏那些揭示黑骨人腦中意識真相的對話。這些地方都很明顯,隻要黎緒在發送出去之前稍微看幾眼,就能發現問題,可惜她沒有。


    我想,夏小雨隻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提醒黎緒她身邊有個人知道她所經曆的一切,而且還知道很多她不知道但一定很想知道的事情。


    夏小雨這一舉動的目的是想提醒黎緒她的背後有個很強大的力量,就像夏東屹搞出“上帝之手”連環案件的目的是想提醒世人,在看似歌舞升平的社會表象之下,還湧動著許多可怕的、陰冷的力量。


    而夏小雨對黎緒的提醒應該是善意的,這能從她改動的痕跡感覺出來。


    我越發著急起來,匆匆數了一下,整本打印稿裏,一共有幾十個地方出現用冒號和括號組成的笑臉符號,就是“:)”這個,大部分都隱藏在某段比較符合語境的話的末尾,也有幾個很突兀地出現在不需要標點符號隔斷的地方。


    這是一個正麵的、溫和的並且體現善意的符號。


    我認定修改者是夏小雨的原因很簡單。


    首先她是夏東屹的女兒,而夏東屹和蘇墨森他們一樣,知道長生殿的存在,知道“娏”機構的一切,也從1937大屠殺裏逃出來,之後勢必也參與了陳家塢地下的“寄生人”實驗,他知道一切,並告訴了夏小雨,所以她能杜撰出黎緒和付宇新在圓型墓室裏麵那些對話,真實描述出“寄生人”腦中的仇恨畫麵。


    其次,就是那天和黎緒一起在江城,把車停在她花店對麵的馬路邊前,我清清楚楚看見花店外麵有塊黑板,上麵寫著句甜蜜的心靈雞湯,最後就用了一個冒號和括號組成的笑臉。現在看花店的白米蘭不識字,所以黑板上的內容隻可能是夏小雨寫的,這是她的習慣性用法。


    我給黎緒打電話,想問問她能不能想出夏小雨這麽做的理由,但是又沒有打通,關機中,所以發個短信過去,叫她迴電話。


    黎緒直到晚上九點多才迴電話過來,我問她到底在忙什麽一連幾天消息全無也不見人影,她說她發現點問題,想確認清楚,所以這幾天都不在乾州。我問她所謂的“發現點問題”是不是指她背上那隻眼睛在遇熱水以後顯現出來的那個圖案。她頓了一下,罵:“媽的,還真什麽都瞞不過你,對,就是那個圖案,我以前看到過,所以迴來確認一下。”


    她說“迴來”兩個字的時候,我皺了下眉毛,問她是指迴哪。


    她答:“江城。”


    我哦了一聲,囑咐她有什麽需要直管找我們,碰到問題不要冒然急近,千萬小心。


    她哼哼兩聲冷笑,說:“你叫我迴電話就是為了聽你說這些屁話?神經有毛病了是吧?”


    我淡淡然地說:“不是,有個情況找你核實一下。”


    然後我就把在她筆記裏發現的痕跡以及對夏小雨的猜測說給她聽,問她我的分析合不合理,有沒有別的想法。我告訴她我的看法,夏小雨這麽做的目的隻是很善意地提醒她她身邊有個知道很多情況並且對很多事情都有掌控力的人物存在,但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委婉我就不知道了,因為在她家住了那麽久,夏小雨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直接說,卻采用了這麽迂迴又容易錯過的方式,這點挺叫人想不通的。


    我說了很多,電話那端卻是死一般的寂靜,估計黎緒這會腦子裏都糾結得長草了,所以不打擾她,拿著手機盤腿坐在椅子裏一邊喝茶一邊仔細看陳家塢的地型圖一邊默默地等黎緒自己想明白。


    她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


    她說:“夏小雨到我家花店裏上到半年班的時候,有天跟我媽請假,說老家有急事要她迴去一陣子,走前留了個手機號碼給我媽,說是老家親戚的,萬一她的手機打不通可以打這個號碼。”


    我沒明白她說這些有什麽意義,但也不打斷,靜靜地聽著。


    她罵了句髒話,說:“那個號碼,她也抄了一份給我,跟我說有事找她的話可以打這個號碼。那時候我就當她是在我家打工的普通小姑娘,怎麽可能拿她當迴事,壓根沒多想,把號碼客客氣氣收下,從來也沒打過。現在你一提醒,我再想那件事,就覺得不簡單了,她把號碼給我時候的表情,怎麽想怎麽有深意。”


    我把身體坐坐正,很著急地等著。


    她說:“我想,夏小雨到我家花店裏上班根本不是長久的打算,她可能隻是想潛到我身邊查探某些她想查探的情況,隨時準備離開的。她可能認為那個時候還沒必要跟我挑明她的身份,篡改我的筆記又留下手機號碼是希望我以後哪天發現然後覺得有必要的話,可以聯係到她。”


    我嗯嗯嗯嗯地點頭:“對!對!這樣一想就合邏輯了。那陣子你不是退出專案組了嗎?她可能不想打擾你的生活,所以沒跟你說什麽,留下篡改痕跡和手機號碼是考慮到你以後可能還會參與進去,也許就需要找她。”


    她又沉默一會,重重地說:“沒錯,就是這麽迴事,媽的!”


    我急急問她:“號碼呢?夏小雨留給你的號碼還在嗎?”


    那邊沒吱聲。


    然後,她猛往自己腦門上拍一掌:“媽的!早扔掉了!我有個強迫性的臭毛病,每隔一陣就要清理沒用的東西,包括通訊錄裏不會再聯係的人,早把夏小雨那個號碼清掉了!”


    我感覺有點失落,但不至於太嚴重,畢竟原本就沒有打算能找到夏小雨的手機號碼,況且幾年前的事了,找到也未必能打通。


    黎緒來來迴迴踱步,嘴裏念念有詞罵髒話,她說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把她整個生活,包括四年前的和更久以前的,都認真翻出來研究研究,看到底哪裏不對勁。


    她說:“先這樣吧,我掛了,有事發短信給我。”


    然後不等我說話,她就硬生生掛斷了,掛掉之前我還聽見她喉嚨裏滾出一個髒字。


    我能想象這個情況會使她多糾結多焦灼多煩燥,但我也不好受,喬蘭香那張爛了大半的臉充斥著我的腦子,騰不出功夫去替黎緒分憂,無論如何我都得拚盡全力,隻有這樣,將來給喬蘭香上墳時我才能坦坦蕩蕩告訴她我真的盡力了,不虧欠她的。


    我幾乎翻閱了常坤給我的全部和陳家塢有關的材料,又把“上帝之手”的卷宗拿出來重新研究兩遍,還是沒有發現任何可能救治喬蘭香的辦法。


    就在我幾乎絕望並且臨近崩潰的時候,突然一下柳岸花明,喬蘭香的生機出現了。


    吳沙來了。


    就是四年多年石玲出現寄生狀況以後主動跑到江城去提供幫助的那個心理醫生,幾個月前樓明江把他介紹給我認識過,他避開樓明江跟何誌秦告訴我說藍天康複醫院有個和我長得特別像的男患者。


    就是這個吳沙,他突然來了,而且再適時不過給喬蘭香帶來了生機。


    吳沙打電話給我說他在乾州,必須馬上見到我,問我能不能去接他,說著話不由分說把地址報了過來,什麽路和什麽街交叉口,某某蛋糕店門口,他說:“你如果近的話我就在路邊等,如果遠的話我就到蛋糕店裏找個位置坐著等,無論如何請快點。”


    他的語速快得驚人,好像有火燒眉毛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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