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緒撇著嘴搖頭:“沒線索,也沒想法。筆記是寫在電腦裏的,弄完後扔在那裏兩個多月沒管,後來到局裏去辦一些手續……你知道的,老苗的遺產、於天光的部分後事,諸如此類的。辦完以後常坤跟何誌秦把我叫到辦公室裏談了一次話,問我能不能把所有我經曆到的事情弄成個報告,說隨便我怎麽弄都行,他們想看看各人的經曆裏有沒有能交集的地方,集思廣益也許能多發現些線索。我可不願幹這事,自從寫完那個筆記以後我真是一輩子都不想再管任何跟陳家塢有關的事情了,所以一口迴絕。但想想還是問了他們一聲,說我寫了份個人筆記,第一人稱胡亂寫的,如果覺得有用的話可以發一份給他們。”


    然後就這樣發過去了。


    黎緒說她寫的時候匆忙又潦草,帶了太多個人感情的因素,寫得有些亂,完成以後再沒打開看過,錯別字啊、重複性啊、弄錯名字啊這些,全部都沒管,甚至打包發給常坤之前也沒看一眼,發出去以後就更沒管它了。


    從陳家塢墓葬裏出來以後有段時間她的日子過得很好,富裕並且寧靜,她盡可能把所有一切都忘掉,並且在這方麵做得還不錯,連付宇新都很少想起。可惜這種好日子沒能多過久,她就被常坤強迫著進行體能和射擊訓練去了,這是常坤對她的保護,因為喬蘭香、戴明明和白慈根那些“寄生人”隨時可能突然冒出來殺她,怕她抵抗不了。


    黎緒在進行各項訓練的同時,又參與了部分調查,基本上不參與到具體的行動中,隻在暗中整理材料和分析報告,直接向常坤匯報,所以恐怕連樓明江他們都不清楚她那段時間的具體情況。


    直到一年多以後,黎緒的母親黎淑貞被綁架,綁匪留下紙條要她繼續查,並留了一部保持聯絡用的智能手機和幾條信息。她沒辦法,迴去找常坤,說要接著查,要進入研究中心,常坤當然不肯,大吵一架,後來何誌秦從中調解,終於進去了,大概就是這樣。


    她並沒有把黎淑貞被綁架的事告訴他們,怕常坤太耿直,采用正規手段處理和營救。她不認為綁匪是普通人,不認為常坤能抓住,所以寧可瞞下,自己在這裏拚命。


    黎緒原先的筆記裏完全沒有提到付宇新是複活的雷夏人這點,更沒有提他們在e墓區裏有過什麽對話,這是基於對付宇新的愛情和感激對他做的保護性舉措,為了不讓他受到傷害,她必須隻字不提,但是那個篡改她筆記的人把這點暴露無疑。


    最叫黎緒震驚和恐懼的,是被篡改的部分裏,有些細節是真實的。


    她的意思是說,篡改她筆記的人,並不是胡編亂造,而是在真實的基礎上做了些荒誕的加工。


    黎緒把那份筆記裏被篡改者加入的內容中部分真實的細節指出來講給我們聽。


    比如,黎緒的確在下墓前就對付宇新產生了極大的懷疑並且瞞著警察做了一係列部署,她私下找工匠用鐵鑄模複製了一把墓葬的鑰匙,然後聯係了那個和她一樣是黑骨人的城市設計師傅城,囑他隨時打自己的手機,如果超過兩天兩夜聯係不上,馬上報警並帶著鑰匙和警察一起上山營救她。


    她當時針對付宇新做的防範措施後來確實起到了作用,他們被困在墓葬裏的時候,是傅城帶著後援警察上山用複製鑰匙打開入口進入裏麵將大家救出的,而且時間上趕得非常及時,在常坤失血過多死亡之前把他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從死神手裏奪迴他的性命。


    黎緒那時隻是沒料到出口處的災難並不是付宇新帶來的,而是石玲。石玲逃出醫院,獨自駕車趕往陳家塢,出其不意發動襲殺,拿走鑰匙進入墓中然後把出口鎖閉,試圖把大家都悶死在裏頭。她做完這些以後,陳金紫玉又拿著自己的鑰匙爬到外麵將荒井邊的屍體一具一具搬進墓裏去喂纖纏姬,她搬的時候並不知道常坤還活著。


    守在井口的十幾個警察隻幸存了常坤一個。


    常坤能幸存下來不是他運氣好,而是因為石玲太愛他,愛得那麽深,以致完全變了個人以後還殘存著一絲愛意,下手時減了幾分力氣,存下他一條性命,自己倒是因此而把命給送掉了。


    黎緒事先有提防的付宇新卻自始至終沒有做任何傷害她的事情,也沒有傷害其他任何人的舉動和打算。


    黎緒其實早就對付宇新產生懷疑了,隻是不能十分確定。


    黎緒真正開始認真懷疑付宇新是那天他陪她去藍天康複醫院見薑恬。她迴家以後仔細迴想薑恬跟她接觸前後種種細節,她靠近病房欄杆後,薑恬聞到她身上的體味,撲過來掐她,付宇新立刻衝上去救,用槍托砸薑恬的手,這時薑恬臉上有過一個震驚和憤怒的表情,繼而突然大笑起來。黎緒當時因為喉嚨被掐得難受一直在咳,但無意中看到過薑恬一眼,她歇斯底裏大笑的時候眼睛始終陰沉沉地盯著付宇新看。


    所以她懷疑是付宇新靠近那會,因為靠得太近,薑恬聞見了他身體上的隱秘氣味,才會突然發作出前所未有的駭笑。於是,之後她偷偷將付宇新日常用的古龍水換成了無色無味的自來水,再找個合適的機會,趁石玲處在真正石玲那重靈魂的時間裏,讓付宇新陪她去醫院看石玲,石玲聞出了付宇新身上有一股跟喬蘭香一模一樣的藥草味。


    她就是這樣證實付宇新是“寄生人”這件事的,但她誰也沒告訴,甚至連付宇新都沒有察覺她知道了。


    恐怖的是,篡改她手稿的人似乎很清楚個中細節,替黎緒添加了進去,還杜撰了她和付宇新在e墓區裏長長的一段對話,關於雷夏人和黑骨人之間的不共戴天之仇。


    那段對話基本上符合他們之前對雷夏族傳說的了解。


    那個傳說,大抵就是講雷夏族的人用奴隸當藥物的實驗品和培養基,隨意宰割,完全不把他們當人看。作為毫無地位可言的奴隸終於不堪忍受被當作藥人的命運,尋找一個雷夏族與外族交戰的時機奮起反抗,雷夏人內憂外患,漸漸失勢以後,留下一部分族人繼續作戰,另外一小部分保護著當時的雷夏首領出逃,一直逃到支岐山深處紮根下來,但黑骨人沒有放棄尋找和殺害他們,所以他們改造地底石窟群建造成墓室,將雷夏最重要的文明和藥草精華留存下來,並挑選其中最要緊最強壯的族人作為“雷夏族的種子”,用特殊的方式封進石棺以待日後複活,剩下的人采用調虎離山計策把決定斬草除根的黑骨人引到別的山脈中進行最後的戰役,寡不敵眾,雷夏人全軍覆沒,隻剩下墓葬中這些作為“文明種子”的活死人。


    這是篡改者寫在黎緒筆記裏的。


    關鍵的問題在於,這些內容不是篡改者憑空杜撰出來的,事實真有影,至少在付宇新以及其他所有和他一樣從地底墓葬石棺中複活出來的寄生人腦子裏,剛才那段描述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研究中心有詳細的報告,裏麵的專家通過藥物、電擊和催眠等方式,從簡妮以及另外幾個“寄生人”口中所得知的,就是篡改者寫下的那些,當然還有更具體的細節。


    黎緒說到這裏,目光直直望向喬蘭香。


    我們也全都望向喬蘭香。


    她就是寄生人,篡改者寫的這些內容對不對,她最有發言權。


    喬蘭香慢慢地點頭,沉著嗓子迴答:“對,我腦子裏麵,就是那些事情。奴隸造反,殺了我們的族人、我們的家人,強奸我們的女人,將我們的孩子用繩子綁住掛在樹上曬死,到處都是血,都是屍體殘肢,所有房屋都被燒毀,天上落了好幾天的灰。所以我們必須報仇,這是我們活著的唯一目的,因為我們和黑骨人不共戴天,不把他們殺死,他們有天一定會把我們給殺死。”


    我驚詫極了,心裏在想那個篡改筆記的人肯定也是寄生人,否則不會對隻存在於寄生人腦子裏的內容如此了如指掌。


    黎緒倒是很鎮定,仿佛已經被這癲狂混亂的世界弄麻木了,任是怎樣的驚奇都震不起她半點漣漪,我想她心裏也有和我一樣的猜測。


    喬蘭香停頓了半分鍾的樣子突然轉個調子,一字一頓說:“但是,我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的。”


    我們都呆呆地等她往下講。


    她說:“剛才那些,確實是我們腦子裏真實存在的畫麵,任何時候都有。而隻要一聞見黑骨人身上的氣味,那些畫麵就會瘋狂湧現,逼得我們不得不殺他們報仇。但這些都是假的,是有人強行灌進我們腦子裏麵,利用我們去殺黑骨人而已,阿玉告訴我的。”


    我張了張嘴,想問什麽,突然發現壓根不知道有什麽好問的,所以閉上嘴繼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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