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完以後我和黎緒才鎖好門熄掉燈上樓,他們已經把全部準備好了,屋子裏濃濃亂七八糟東西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喬蘭香也被綁在了她原先坐的那把椅子上,正靜靜地等著,神情平和,沒有半點怨言。


    我們落座以後,黎緒馬上接著之前斷掉的地方講四年前,專案組準備撤離陳家塢的那天晚上,丁平被打暈在地,於天光和陳喬斌扭打在一起,常坤開了一槍卻誤中於天光的肩膀,於天光拚了老命叫黎緒跑,黎緒轉身跑,看見石玲握著槍站在燈影裏哭,怕她誤事也怕她出事,一時心急就拽了她一起跑。


    結果,不拽石玲一起跑也許不會出事,但這一拽,就真的出事了。


    黎緒拽著石玲的手往槐樹林方向跑,結果沒跑出多遠就開始後悔,因為不想於天光為救自己而死,所以她鬆開石玲,考慮要不要迴去救於天光,結果剛打開手電筒,猛見石玲舉著她的槍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她的眉心。


    黎緒說真是打破她的腦袋都想不到老天會來這麽一出。


    她說她到現在都還會夢見那個場景,她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她的眉心,隻要手指一動,她的命就沒了。


    石玲拿槍對著黎緒,叫她離她遠一點。她真的是嚇壞了,全身都發抖,聲音也是抖的,而且搖搖晃晃,隨時都可能暈過去的樣子。


    黎緒知道這種情況下絕對不能激怒她,隻能按她說的做,舉起兩隻手做投降狀,慢慢往後退一步,再退一步。那時候她真的一點都不懷疑如果不照做的話,石玲就會一槍把她的腦袋崩掉。她看石玲參加過刑警隊的射擊訓練,這麽近的距離崩碎對方的腦袋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黎緒當時除了驚懼之外,還有惱怒,胸口窩了一團無名火,恨不能歇斯底裏朝天吼上一通。真的打死她都想不到臨了臨了居然栽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裏,如果真這麽死了,還不如剛才被陳喬斌弄死,好歹不冤枉。


    當然石玲最終還是沒有開槍,她叫黎緒離遠一點的同時,自己也在倒退著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退了一步兩步三步,然後掉頭就跑,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手電筒的光線外麵,看不見了。黎緒拚命叫她迴來,髒話罵出一大串,石玲死活不聽,仍舊跑,往辦事處的反方向跑,像是逃命一般撒腿而去,馬上就要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黎緒怕她出事,隻能去追,不追還好,一追,石玲居然真的開槍了,黎緒像被點了穴般刹住腳步。


    雖然沒把她打死,也沒打中她哪裏,但石玲千真萬確是開槍了,砰的一聲炸裂整個夜空,而黎緒的心情,感覺好像被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澆得透透的。


    緊接著,又是兩聲槍響。


    這迴的槍聲是從辦事處的方向傳來的。


    黎緒迴轉頭,看著遠處熒熒一點光,身體晃了一下,抱住腦袋蹲下去,擺出一副誰死誰活她都不管了的鴕鳥姿態。


    但沒蹲幾分鍾,她又踉蹌著站起身去追石玲,她說那會兒她基本沒有什麽意識,腦子混沌得要命,隻覺得不把石玲找到她跟誰都交不了差所以必須把她找迴來,她打著手電在槐樹林裏找啊找啊找啊把整個槐樹林都找遍了,還有冷水潭那邊全都找了,沒見石玲的蹤影也沒聽見任何人的動靜,反正天地間隻有她自己的聲音,一遍遍喊石玲。


    雨什麽時候停的她都不知道。


    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於天光死了,中毒猝死,跟於成林和於巧巧的死狀一模一樣。他跟陳喬斌扭打在一起的時候,陳喬斌給他下了毒,用針筒注射的方式,迅速而猛烈,沒多大一會就要了於天光的命,當時他們兩個人之間完全沒有距離,太容易做到了。


    陳喬斌也死了,在他掙脫處在痛苦中的於天光時,被付宇新兩槍斃命。


    丁平沒事,隻是受傷暈倒,常坤和付宇新在槐樹林後麵那片空屋間找到黎緒時,他已經醒了,由樓明江照顧著。


    付宇新抱著黎緒呆在原地等天亮,常坤離開他們去找石玲。黎緒看看漆黑的天說她覺得冷,付宇新就抱得更緊些,然後黎緒伏在他懷裏哭了,那是她這輩子哭得最傷心的一次。


    常坤沒能把石玲找迴來,隻帶迴了石玲的手槍和一隻白色球鞋。他把兩樣東西遞到黎緒的麵前,目光生冷而遙遠。


    至少那一刻,他懷疑黎緒把石玲給傷害了。


    前前後後的事情想起來,確實很可疑,他們之前以為石玲的神經質是因為經曆的事情太多,壓力太大造成的,可是後來仔細想想,卻發現她所有神經質的表現都是衝著黎緒,隻有黎緒在場的時候,她才會變得魂不守舍,答非所問,有時候癡癡呆呆。她拒絕跟黎緒坐得近,拒絕跟她講話,看她時候的目光恐懼並且暗藏懷疑,仿佛她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無意中被她發現了似的。任何時候隻要黎緒想要親近她,她會像躲一條蛇一樣躲開,還伴隨著歇斯底裏的尖叫,張牙舞爪逃竄,明擺著是提防她。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最後又是黎緒拽著她逃跑,然後她才失蹤的,怎能叫常坤不起疑心。


    雖然後來常坤再也沒有說起過那迴事,但黎緒心裏清楚,當時,常坤懷疑她把石玲殺了。


    多可怕。


    可常坤就是那樣的人,判斷任何人任何事都從客觀事實出發,不受感情和情緒影響。


    那時候,黎緒真的太委屈太委屈了,所以把怒火全部朝常坤頭上發泄,你憑什麽懷疑我,你憑什麽不信任我,我吃的苦受的罪比誰少了要你用這種眼光來看我?!


    折騰一陣以後,付宇新半抱著帶黎緒走到村口,何誌秦已經帶著各方麵的人員到了,好幾輛車,齊齊停在村外的柏油路上,所有人臉上都是慘傷的神色,寂然無語。


    付宇新陪黎緒消完毒然後妥妥地安排她坐進車裏等,之後她就趴著茶色車窗看他們把一具一具屍體抬上另外幾輛車,老苗的屍體,於天光的屍體,陳喬斌的屍體,每一具都用屍袋裹著,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


    她聽見兩個警察在外麵討論石蓮娟的情況,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她爛得太離譜,稍微動動就可能把她弄得四分五裂,也許隻能等她死去,再提取屍液下山化驗,其它部分隻能就地石灰掩埋,這是實際情況,但是有個專家不同意,說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把石蓮娟整個弄下山,再難也得試。警察表示很無語,但也隻能同意試試。黎緒聽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就不聽了。


    常坤他們出動全部警力進行地毯式搜索也沒能找到石玲,然後不得不分開兩路行動,讓何誌秦帶黎緒和樓明江他們先下山,常坤和付宇新領著其他人繼續搜尋。


    分別的時候,付宇新抱抱黎緒,叫她放心,說上麵已經安排人來接手村裏的事情,最遲不過晚上他也就下山了。黎緒趴在他肩膀上點頭,這個時候他們看上去儼然已經是戀人了。


    付宇新附在她耳邊輕聲囑咐,說:“當心,別什麽人都瞎信任。”


    黎緒一點頭兩點頭,甩出一串眼淚。她現在談不起“信任”兩個字,因為除了付宇新以外大概沒有別人信任她了,眼下的情況隻有別人懷疑她的份,她懷疑不起別人。


    下山以後,黎緒被送進了醫院隔離樓,說是要進行為期一周的觀察,實際上是給軟禁找個好聽的說法。她太委屈太憤怒了,如果石玲現在在眼前的話她肯定會劈過去一個耳光問問清楚她到底做了什麽讓她那樣對她。


    她睡了一覺,夢見石玲,紮著兩根麻花辮,穿著白色裙子白色球鞋顛顛兒地朝她跑來,然後貼近她的臉用力嗅嗅,說呀,真香。然後猛一睜開眼睛,二十年的時光就在眨眼之間溜走。她突然想到,在山上的時候,她跟石玲住在一個房間睡在同一張床上,會不會是她睡著之後夢遊做了什麽可怕的事情被石玲看到所以才會變成後來這樣。


    可她不覺得自己有夢遊的毛病。


    黎緒躺在醫院隔離病房裏再仔細迴憶一遍當時的細節,陳喬斌想跟她同歸於盡,於天光纏住陳喬斌,然後叫她跑,她跑了,看見石玲站在門口的光影裏,下意識地拽住她一起跑,石玲起先很順從,大概是因為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正在發生什麽以後,開始掙紮,就在她掙紮得越來越厲害時,黎緒想迴去救於天光,便鬆開手,於是發生了石玲拿槍指她叫她離她遠一點的事,接著她跑開,她喊,她不迴,她去追,結果石玲開了一槍……


    等等……


    那一槍真的是衝黎緒開的嗎?還是石玲當時遇到了什麽危險?


    石玲當時真有可能遇到什麽危險了,就像老苗和丁平好好的在路上走,突然碰見女鬼陳金紫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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