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緒起床走出房間時,老苗已經站在陽台上抽煙了,低著頭擰著眉毛使勁在想著什麽事情,黎緒走過去喊了兩聲,他顫了一下,抬起頭,一大截煙灰掉在地上。


    黎緒發現老苗的眼神裏麵寫著不可思議,還透著點驚懼,好像大白天見到鬼一樣。於是臉都顧不得去洗了,趕緊問他怎麽迴事。


    老苗狠狠幾口把剩下的半支煙抽完,用力掐滅,然後左手搓著右手,用差不多是喃喃自語的聲音說:“我這輩子,幹刑警幾十年,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沒有見過,可喬蘭香,真是有點把我嚇到了。”


    黎緒拉把椅子過來坐在他對麵,緊緊地盯著等他往下說,雖然還完全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麽,全身的雞皮疙瘩卻都已經先冒出來了。


    她直覺老苗終於發現喬蘭香身上的問題了。


    果然!


    老苗看著黎緒,底氣不是很足地說:“你等下找個機會注意看看喬蘭香,看她整個身體的狀況,臉、頭發、眼睛、什麽什麽的,都仔細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產生錯覺了,我覺得……怎麽說呢……我覺得……我覺得喬蘭香的身體在發生變化,不是很明顯,但肯定有變化。我覺得……”


    他說著又停住,因為實在太不確定了。


    其實話到這裏,黎緒對哽在他喉嚨裏吐不出來的那句話已經了然於心了。


    老苗是想說,他覺得,喬蘭香正在一點一點、一點一點變年輕。


    一點一點變年輕。


    黎緒坐下時點著的煙忘了抽,手一抖,也是一大截煙灰落在地上,悄無聲息的。


    她早該想到的。


    昨天晚上就該想到的。


    他們聽見喬蘭香的房間裏傳出年輕女人的笑聲,立刻踹門進去卻沒有看見別人,唯一的解釋就是喬蘭香在笑,這點黎緒想到了,可為什麽偏偏沒有想到每次見喬蘭香都會產生的那種不協調的古怪感是因為她的麵貌在變化,正在一點一點往年輕裏變呢?


    她該想到的。


    那死而複生的鬼婆,正在逆生長!


    昨天黎緒一腳踹進喬蘭香的房間時,她正拿著一麵鏡子站在房間的中央,筆直筆直地站在那裏,冷漠地看著他們,一點都沒有受到驚嚇。


    她筆直、筆直地站在那裏。


    筆直的。


    黎緒第一次見到的喬蘭香,可是個很嚴重的駝背,走路都是傴僂著的,那種駝法除非武林高手,否則一定裝不出來。可這才隔了多久,她非但變得不駝背,連儀態都變了,那樣不可一世!


    黎緒心想,要不是昨天晚上喬蘭香臉上的笑轉移掉了她的注意力,她一定能當場就發現問題的關鍵。


    不過昨天晚上發現和今天早上發現並沒有區別,不影響事情進展,所以她不糾結這個。


    但她需要強有力的證據來證明喬蘭香真的在逆生長,否則,心裏不塌實,和老苗一樣,底氣不足,以為是產生錯覺了。


    黎緒翻出喬蘭香的照片來看,隻有兩張,是在專案組剛剛成立進村的時候強製性拍的,照片裏麵是一個頭發大部分灰白幹枯、麵容憔悴、眼神昏黃迷離的駝背老婦人。


    可是昨天晚上那個呢?目光矍鑠有神,表情裏還有吃人的意思,嘴唇一咧更是毛骨悚然。


    從氣質上看,根本就是兩個人。


    簡單點說,就是換骨脫胎。


    如果把黎緒原本對世界的認識和看法當作一個玻璃瓶的話,發現喬蘭香正在返老還童這件事是它的第一道裂縫,以後還會出現更多的裂縫,直到原本那個世界觀徹底破碎、坍塌,最終塵歸塵土歸土,然後新的世界觀到現在都還沒辦法成形。


    反正四年多以後的黎緒是個什麽也不信的人,不信科學,不信鬼神,不問蒼生也不問上帝,即使親眼所見的人和事,也不信。她半笑不笑地看著我說:“你看看你,多正常一姑娘,漂亮、身材好、有氣質,不管是乍一看還是仔細看,都看不出你其實是個妖孽吧?可你就是個妖孽。”


    是啊,我是個妖孽。


    老懶也是妖孽。


    還有小海,她是不是妖孽我不知道,但她一定是妖孽的後代,包括黎緒她自己,也是。


    從蘇墨森失蹤、林涯出現一趟以後,我開始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調查,查到現在,別的沒什麽大收獲,倒是結識了一大批妖孽。


    真是滑稽。


    反正發現喬蘭香正一點點變年輕的那天早晨,黎緒沒敢拿著照片衝進儲藏室去跟她本人對照,說實話,她確實有點怕那個老太婆,不是一驚一乍的那種神經質的怕,而是從骨髓裏麵滲出來的一絲一縷的恐懼,簡直都沒辦法再直視喬蘭香那雙鷹一樣的眼睛。


    緊接著,石玲又發現了驚人的情況,她給喬蘭香送飯,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呆的,因為她聞到喬蘭香身上也有一股清淡的香味,類似玉蘭跟另外幾種什麽叫不出名字的花啊草啊的混合型味道,其中有一種或者兩種跟白米蘭身上的味道有一點像,但又不能確定,因為太雜太亂太神經了,根本不是平常生活裏麵能夠聞見的。


    石玲用了一個比喻,說好像有幾百個陌生人在你耳邊跟你說話,你能分辨出不同的聲音但不認識聲音的主人。


    這是個乍聽上去更叫人糊塗的比喻,但仔細想能想明白。


    又是氣味。


    黎緒從這裏才終於隱隱感到了點什麽,卻一時思緒紛亂辨不清楚,隻能暫時打住不想。


    市裏已經準備好一棟獨立的舊樓作為剩餘村民的臨時宿舍,正式結案以前陳家塢這六個村民,包括戶籍不在陳家塢但在陳家塢住了幾年的戴明明都得遷下山住在臨時宿舍裏過等同於監禁的生活,何誌秦跟車上來接喬蘭香,囑咐常坤說送大家下山之前必須要把情況說明白並且取得書麵同意,免得下山以後鬧出這樣那樣的風波來,媒體和網民都盯得很緊,風浪夠大的了。


    送喬蘭香上車的時候,黎緒讓何誌秦下山以後,帶那個嗅覺特別好的法醫助理見見喬蘭香,看會不會有什麽發現。她沒有特別提特殊氣味的事,怕說了會給別人造成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真實結果。


    車子開動時,黎緒恍惚看見茶色玻璃後麵的喬蘭香睜著一雙鷹般銳利的眼睛盯著她看,唇邊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幻覺一樣。


    然後就是清場準備了,先挨個通知剩餘的人收拾好東西,等這邊警察一準備好就帶他們下山,並且告知了下山以後的一切事項,整個過程非常順利,沒有誰有任何疑異,完全超出黎緒的估計,她原先以為戴明明會反對,但是她安安靜靜很溫順,沒有一點跟誰對著幹的意思,大概是她也覺得這時候如果還不聽從安排的話,有點太紮眼。


    連環命案的兇手也就是在這三個人中間了,其實是兩個人,因為不論從哪個角度分析,戴明明都不會是兇手的,她的目的是古墓葬,根本不可能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來殺人,況且,她要是兇手的話,就不需要到處尋找墓葬入口了。到目前為止,黎緒認為連環案的兇手是唯一一個知道墓葬入口在哪裏的人。


    不久以後她就會意識到其實這時候她想錯了。


    反正當時的重點不在墓葬,所以黎緒也沒多想,覺得隻要能把陳喬斌和於天光兩個控製住,就不怕還會再出現離奇死亡事件。但長期監禁不是辦法,還得努力尋找線索和證據。


    黎緒在心裏這樣拚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於天光,他有可能是她的生父,不管他當初是因為什麽做下拋妻棄女的事情,她都不希望他頂著犯罪嫌疑人的帽子在類似監獄的地方過一輩子。


    所以,事情隻是看似要了結,實際遠遠未完。


    她想找出真相,放於天光自由。


    樓明江這次也非常聽指揮,叫他收拾好東西待命他就早早收拾好等在那裏隨時拎包走人了,完全沒有想要留下來偷偷找墓葬入口的打算。


    表麵上看,樓明江好像是被女鬼和喬蘭香兩個人嚇破半個膽,不敢再亂深入調查了。實際上他是受到了“上麵”的命令,叫他暫時聽從常坤的安排,這些別人都不知道。


    樓明江睡的房間在儲藏室的隔壁,兩間房隻隔了一堵牆,照理說如果關在這邊的喬蘭香有點什麽動靜,咳嗽啊、起身啊、拿什麽東西啊,樓明江隻要沒有睡著,都是應該能聽見的。可偏偏他就是一丁點聲音都沒有聽見,高度集中精神豎著耳朵用力聽,甚至把耳朵貼到牆上去聽,都沒有聽見什麽,仿佛那邊屋裏根本就沒有人似的。


    但凡是個活物,都不可能半點聲響都不弄出來,何況那天晚上喬蘭香還是個被手拷拷著的九十多歲的老太婆,拷得不舒服了哼哼兩聲也應該有吧,可就是沒有。


    她一點聲息都沒有,鬧得外麵的人有時會把她忘記,有那麽兩次,樓明江甚至懷疑那鬼老婆子是不是遁地逃走了,怎麽能那麽安靜,為放心起見還打開儲藏室的門進去看,每次都直直撞上喬蘭香兩道陰冷狠戾的目光,鬧得特堵心,幹脆不管了,隨便她是死是活。


    樓明江說,這太逆天了。


    他確實有點害怕,也確實聽從常坤的安排,但還不完全罷休,還有事情要跟黎緒商量。


    不管怎麽說,樓明江的職業精神和契約精神都還是很強的,他記著跟黎緒之間有過的約定,有什麽特殊的發現還惦著告訴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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