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緒走出陳喬斌家院子往南繞,看見於巧巧和於蘇州兩個在前麵說著什麽悄悄話,湊得很近,聲音很輕。


    兩個人看見警察走過去,趕緊閉上嘴,都跟犯了什麽大錯似的低下頭去。


    於巧巧和於蘇州都是23歲的好年紀,但身體狀況方麵就相差得太多了,於蘇州雖然瘦,但沒有病態。於巧巧卻是皮膚粗糙、臉色臘黃、兩頰還泛出些不健康的紅顏色,一副常年營養不良風吹即倒的樣子,神情陰鬱,而且自卑得要死,走到哪裏都屏聲斂氣小心翼翼,要不是因為了解過她淒苦的身世,心裏抱有同情,黎緒真是很看不上這樣的姑娘。


    於巧巧父母早亡,兄嫂把她當丫環長工使喚,吃不飽穿不暖,村民都說若不是於老棺和其他幾戶鄰居常年暗地裏照顧著,怕早就死了。這次村裏出事,她的哥哥嫂嫂帶著兒子隨第一批搬遷的人逃走,隻留了三百塊錢給她,再也沒管過她的死活,電話都沒打一個來。


    因為眼前兩個人都是悶葫蘆性格,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所以黎緒也不想問什麽,看兩眼便走過去了。


    於蘇州他們自始至終垂眉低眼,跟恭送皇帝起駕的宮女太監一樣。


    這村裏的人對警察分三種態度,一種是像於國棟那樣萬分熱情萬分積極什麽都想幫忙什麽都想打聽的,除於國棟以外,於偉也是;第二種是像陳喬斌那些不亢不卑從容以對的,除了他,非常明顯持這種態度的還有戴明明;第三種就是於巧巧和於蘇州這樣,一見警察就矮一截下去,立刻低頭迴避,像提溜不起來的一串濕稻草。


    按理說三種態度都是正常的,人性格不同見識不同嘛。但同樣,三種態度也都可能是兇手的態度。


    哦,不對,還有第四種態度。


    於天光!


    於天光對所有外來人員都懷有不明原因的敵對情緒,不止一次警告大家離開這個鬼地方,甚至還當著所有人的麵,警告過常坤和老苗。問他為什麽,迴答說鬧鬼。


    好笑死了,他於天光看著就不像是個信鬼信神的人。


    一路觀察分析過來,於天光的痕跡最重,嫌疑最大:他是村裏唯一一個懂醫賣藥的,有很多下毒的機會;他是很多死亡事件發生以後最初接觸屍體的人,因為基本上有人死後,旁邊的人首先會去通知的就是村長於國棟和赤腳醫生於天光兩個,他有足夠的機會消滅任何可能留在現場的證據;他總在村裏走動,好像不管發生什麽事情,看熱鬧的人群裏都有他。黎淑貞來村裏大鬧那天他在,警察搜檢陳家祠堂時他也在。


    另外,老苗調查到,於天光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於天光是土生土長的陳家塢人,可是老苗查到,他三十多年前曾離開陳家塢整整兩年時間,兩年以後才又重新迴來,之後,他每年都會下山一趟,短則一兩天,長則十天半個月。


    於天光自己對此的說法是,三十年前這裏鬧旱災,糧食無收,不得不下山去外麵走街串巷賣自稱是祖傳秘方的藥騙口飯吃,一邊做這些,一邊真的自覺學些醫藥方麵的知識,迴村以後開了這間不算診所的診所,也算一門生計,以後每年下山都是去城裏進藥或者學習。


    老苗說三十多年前這裏發生旱災是真的,於天光迴來以後才開始做赤腳醫生的事情是真的,每年下山去城裏進藥也都有單據做憑證,但是那兩年走街串巷賣藥的曆史沒有人能證明,也許是真的,也許騙人,都說不準。老苗說如果換作別人,他就不多懷疑了,可於天光那個人,就是讓人不放心。


    很不放心。


    他們清查過於天光家裏的藥品,全麵化驗過,沒有發現任何問題。為了杜絕全部萬一,從專案組駐村那天起就已經沒收他家裏所有藥品,嚴令禁止他再向村民行醫。他倒也沒意見,完全聽之任之,很隨便。唯一的要求是他自己胃不好,每天需要中藥調理,要求警察按他的藥方給他抓藥。常坤叫何誌秦把他開的藥方送給參與援助的醫學和藥理專家看過,確實就三味普通養胃藥,除味道苦一點、煎的時候氣味重一點,沒任何問題。他們就讓負責給專案組運送物資的警員按時按量給於天光抓藥。


    就這麽個人,疑點重重,可是在村民中間的口啤卻是極好,都說他醫術不錯而且藥的價格很低廉,從來不賺黑心錢,又能賒賬。碰到自己對付不了的病,絕對不輕易下結論,總是建議患者馬上去大醫院看。警察接到的第一起報案的那個男孩,就是在於天光的一再堅持下,家人才送去醫院的,換個人肯定當成感冒給瞎治。


    黎緒又假設於天光是兇手的話,動機會是什麽,證據又會在哪裏。最叫她想不通的一點是,如果於天光真就是兇手,為什麽他要建議那個男孩的家人將孩子送到大醫院裏去?這樣做不是隻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嗎?


    所以,好奇怪。


    黎緒講到這裏,突然靜默下去,垂頭坐很久,一言不發。我知道有些事情讓她很難受,所以不催,任她發呆。小海靜靜地看我一眼,然後去看桌子上麵於天光的照片,也沒說話。


    十多分鍾以後,黎緒突然抬頭望向喬蘭香,半眯著眼睛問她:“村子裏鬧災荒、於天光到外麵討生活兩年裏的事情,你了不了解?我一直都沒有查到線索。”


    喬蘭香淡漠地說:“那兩年我吃野菜啃樹皮,沒離開過村子,怎麽能知道他在外麵的事情?”


    黎緒想想也是,瞬間泄氣。但是喬蘭香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話,把她驚得差點坐不住。


    喬蘭香說:“不過我知道你講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於天光。”


    我們全都呆了,黎緒最嚴重,眼珠子差點暴到外麵,直眉瞪眼粗著脖子問喬蘭香什麽意思。


    什麽叫“你講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於天光”?!


    喬蘭香突然說於天光不是於天光,這句話,像重磅炸彈,在黎緒心裏炸出個天坑來。


    她瞠目結舌,兩隻手死死捏著椅子扶手。


    喬蘭香說:“於天光不是於天光的事情,在村裏根本不算什麽秘密,而且又是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沒人高興去提它罷了。三十五六年前了吧,我記得不是太清楚,反正那兩年到處鬧旱災,大家沒有飯吃,於天光就背著她老娘出去討飯。她老娘是個瞎眼婆娘,眼睛在年輕時就瞎了。逃了兩年荒,他們迴來了,老娘還是那個老娘,兒子卻不是出去時候的那個兒子了。原來真正的於天光在外頭生病死掉,臨終把老娘托付給路上結識的一個江湖郎中,求他替自己盡孝,說來世變牛變馬報答。郎中是個好人,就背著老娘迴陳家塢,精心照顧,任是誰都捏不出半點錯處。那婆娘後來老糊塗,有些瘋,隻當郎中是自己兒子,誰不喊他於天光就跟誰鬧,郎中就讓大家順著老人家的意思喊他於天光。就這麽喊了三十多年,說起來好像他真的就是於天光了。”


    我們雖然聽得很呆,萬無心理準備,但在喬蘭香敘述的時候,馬上就把情緒調整好了,沒有過於吃驚的反應。


    因為老懶之前已經從照片上認出於天光,說他們一起在幽鳴穀的村莊裏住過,後來被森林後麵那些人弄到長生殿裏,發生大屠殺時,於天光就是持刀的行兇者之一,所以基本的脈絡是能理清楚的:於天光也活著離開長生殿到外麵的世界來了,或者因為機緣巧合,或者因為某種特意的安排,他認識了陳家塢村民於天光,頂替他的名字和身份搬到陳家塢生活。而他去陳家塢,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那個地底墓葬,肯定的。


    於天光不是於天光這件事,對黎緒觸動最大,她用了好半天時間才把心情平複下來,艱難咽著口水問喬蘭香:“為什麽四年前警察那麽調查,都沒有人提起過於天光家的這段事?”


    喬蘭香很輕地笑了笑,說:“這事三十來年了,後輩和後來嫁到村子裏來的女人,都不怎麽知道,你們進村的時候,村裏隻剩了十幾個人,知道這事的大概隻有我。”


    說著,頓了頓,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哦,不對,不光是我,還有村長於國棟也知道。他也沒告訴你們?哦,嗬嗬,肯定不會說。我估計就算大家全知道,也都不會跟你們說,於天光——我是說後來那個於天光,是好人,反正我這輩子沒見過還有誰的心眼能比他更好。警察進村問來問去,肯定是找殺人兇手,懷疑誰都行懷疑於天光肯定不行,所以就算別人都知道他頂替別人名字的事情,也不會告訴你們,省得給他添亂七八糟的麻煩。他是好人。”


    她一再強調於天光是好人,生怕我們不相信似的。


    黎緒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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