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緒雖然也對媒體工作中的諸多掣肘有意見,但沒大到這種程度。外人以為她辭職隻是因為她辛苦追蹤的報道被領導壓住不讓發,實際上黎淑貞瞎攪和的原因才占大頭。所以這會她不想跟程莉莉一起瞎抨擊製度或者哪個具體的人,隻想快點多掌握些材料。


    她問程莉莉有沒有今天中午死掉那個人現場的照片。


    程莉莉馬上閉住罵人的嘴,哈地笑起來,還蹦了一蹦,一張臉從憤怒轉到興奮隻用了兩秒鍾。


    黎緒覺得她有點走火入魔,心裏生出隱隱的不安,但因為不了解具體情況所以沒有往深裏想,擔心得也不是很徹底。


    程莉莉把筆記本電腦打開推到黎緒麵前:“下山的時候所有記者的相機都被警察收走了,我早料到他們會來這出,所以拿自己的數碼相機拍了些照片,拍的時候很小心,沒有讓他們發現,然後把相機藏在車子後麵座位底下,這樣逃過一劫。”


    她說:“警察控製得很嚴,各種規矩,各種不允許,不允許吃村裏的食物喝村裏的水,不允許跟村民有肢體上的接觸包括握手,不允許單獨行動,什麽什麽的一大堆,煩死人。這種事情吧,不用他們囑咐我們也會小心,畢竟誰都是貪生怕死的,但他們得波得波說去說去,一遍兩遍三遍四遍,真的很煩人,煩得起逆反心,真想碰一碰村裏的東西,看看是不是真會死掉。”


    黎緒聽見這話,嚇了大跳,厲厲地盯住程莉莉。


    程莉莉馬上擺手,笑,說:“我沒碰什麽,就是隨便講講,你別當真。何況下山以後做過全身消毒。”


    黎緒沒空再聽她抱怨,迅速點開文件夾瀏覽照片,八十多張照片,有村莊、村民、路、房子和樹林,還有死亡現場。


    其中有二十多張因為人群來迴奔跑或者拿相機的手搖晃得太厲害而導致對焦不準拍得一派模糊基本隻能算是廢片,還有一些類似於風景,至少在眼下沒什麽大的用處,所以值得細看的就隻有很少一部分。


    有四張屍體的特寫照片,真是佩服程莉莉的能耐,在到處都是警察的情況下還能神不如鬼不覺拍到特寫並將相機偷藏起來。


    直麵屍體的特寫比用耳朵聽來得震憾,照片上死者兩隻幾乎暴到眼眶外麵的布滿血絲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瞪著照片外麵的人,像是死得太冤,隨時會來找人索命似的。


    程莉莉一共采訪了六個村民,因為時間太倉促,所以根本來不及細問,不過六個人說的話或者表現出來的情緒,都有些意思。


    那接受采訪的六個村民中,有三個認為是鬧鬼,鬼魂複仇之類的;一個說謀殺;另外一個說是疾病,瘟疫一類的。


    還有一個很冷漠,問他什麽都不說,盯著記者看很久,兩隻眼睛裏麵透出來的光像餓極了的禿鷹。他從頭到尾不管記者怎麽友好怎麽問,隻說了一句警告的話。


    他警告他們馬上離開陳家塢並且以後都不要再去了。


    黎緒馬上揪住這句話問程莉莉:“這個村民的話到底什麽意思?是叫你們以後不要再去陳家塢,還是不要再去找他?”


    程莉莉茫然地搖頭:“我沒有深想,當時也沒有時間容我多想。警察一直叫我們快點下山,我又想多采訪幾個人,既然他不願說,我就換了一家。”


    她說著,把那個警告他們不要再去的村民的照片調出來給黎緒看,一個瘦削蒼白的男人,五十來歲的樣子,頭發很短,麵色陰沉,鼻翼兩側的法令紋像刀割出來那樣深廣,透出不吉利的慘烈意味。他是陳家塢的赤腳醫生,於天光,據說是那附近幾個村裏唯一懂醫的人。


    程莉莉說到這裏,皺著眉補充說:“這個人,一身嗆人的中藥味,好像剛從藥罐子裏撈出來似的。”


    黎緒當時的想法是,村子裏可能真的在鬧瘟疫,於天光懂醫,看出來了,向警察或者政@府部門的人提過,但是沒人重視,所以會有那樣的情緒反應並且警告外來者不要再來。


    黎緒對於天光的第一印象就是這麽個模糊的、直接的想法,因為不確定,所以也沒跟程莉莉說,反而問程莉莉對陳家塢連續不斷發生的死人事件有什麽看法。


    程莉莉歪著臉笑,那是一種沒有同情、沒有悲憫、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心肺的笑。那種笑容裏麵閃爍著揚名立萬的光茫,她在指望這件事能讓她在中國的媒體界占下不可撼動的一席地。黎緒一向不習慣評價別人的三觀,但是看著那張有點接近瘋狂的笑臉還是覺得挺造孽的,她想起幾個小時之前石玲在電話裏麵荒涼無措的語氣,發自內心的恐懼,這麽不同的兩個年輕女子,居然都是她黎緒的好朋友。


    生活有時候,真的會很諷刺。


    程莉莉完全沒有在意黎緒腦子裏麵這麽多想法,她太興奮了,有點興奮過頭的醉酒狀態。她往黎緒這邊傾著身子用一種像是玩笑的語氣說:“我不是警察,也沒有你那種偵探愛好,所以我沒什麽想法,不過——”


    她頓住,堆起更濃更深的笑意繼續往下說:“不過,我有你想都不敢想的驚天猛料。”


    黎緒沉著氣問她什麽猛料。


    程莉莉把身體傾得更近,直接將嘴巴湊到了黎緒耳邊,用低若氣流並且極其詭異的語氣說:“陳家塢鬧鬼,有人親眼見過!”


    說完以後,她仔細觀察黎緒的表情,大笑著站起身踮著腳尖繞著沙發轉了三四圈,帶著點得意神色說:“我猜你肯定不會相信,可是跟我說這話的人,信誓旦旦,說是親眼所見。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采訪了六個村民,其中就有三個說村裏鬧鬼,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能空穴來風,他們能這樣說,肯定有什麽證據或者淵源。”


    黎緒問她誰親眼見到了鬼,見到的又是什麽樣的鬼。


    程莉莉興致勃勃答:“一個叫梁玉米的村民,年紀不到六十歲,看上去身體不太好,麵色泛黃,行動遲緩。她跟我說她親眼見到過一隻女鬼,黑衣黑褲,白色壽鞋,頭發長到腰裏,走路的時候弓著背,頭發遮住半張臉孔,走路沒有一點聲音。陳家塢有個地方種了七棵老槐樹,村民管那裏叫槐樹林,林子中間有條小路供村民行走,梁玉米就是在那裏撞見女鬼的,那天半夜有月光,所以她看得真真切切敢拿自己的性命賭咒。”


    故事講到這裏,我跟小海,包括黎緒自己,都不由自主全都望向喬蘭香,因為程莉莉所形容的女鬼,根本就是事情過去四年以後,眼下坐在我們麵前的喬蘭香。


    喬蘭香感覺到我們的目光所指,略微抬了抬頭,慢慢地說:“梁玉米看見的那個不是我。”


    黎緒說:“我知道。”


    然後一陣寂靜。


    我之前草草看過黎緒的稿子,當然也知道村民說的那隻鬼不是喬蘭香,而是陳金紫玉,但小海和老懶兩個沒看過,還糊塗著,朝這邊看看又朝那邊看看,臉上的表情有點崩潰,大概心裏在想難不成陳家塢那破村裏能鬧好幾個鬼之類的問題。再一想,確實不對,趕緊撲到桌子上扒拉卷宗,從裏麵找出喬蘭香四年前拍的照片,黎緒他們剛入駐村裏時,喬蘭香還是個看著挺正常的老太婆,根本不是現在這副午夜兇鈴的樣子。


    黎緒接著往下說,程莉莉講完梁玉米見鬼的事以後,還調笑著問黎緒相不相信有鬼,黎緒很淡然地迴答她說相信,倒是把程莉莉驚了一下,因為她完全沒料到黎緒會這樣說。


    對於鬼神之論,黎緒的態度不是相信或者不相信,而是認為,天地如此寬廣世界如此巨大,人類曆史又是這麽多年,誰能保證我們已經掌握了地球上全部的秘密?誰也不能。而所謂的“鬼神”,可能是我們還未能探明的一個領域,一概否認不是科學的態度。


    但這些話她懶得跟程莉莉講,所以隻是沉默。而程莉莉不甘心,追著問她為什麽連這麽離譜的說法都會相信。黎緒就笑了一下,接過鼠標,把剛才瀏覽過的其中一張照片雙擊點開,將右上角的某個位置放大、放大、再放大,再放大、放到盡可能的最大,然後要她自己看。


    程莉莉將臉貼到顯示屏前麵仔仔細細看了大約二十秒鍾,然後倒抽一口冷氣,跌坐進了沙發裏。


    她被嚇到了。


    程莉莉保留下來沒有被警察收走的這個相機的象素不是很高,所以把照片局部放大以後,顯得有些模糊,而這種模糊,更增添了照片右上角那隻女鬼的恐怖程度。


    照片再怎麽模糊,也還是能看清楚在遠離人群的一棵樟樹下麵,站著剛才程莉莉所描述過的那隻女鬼:黑衣黑褲,頭發遮麵,白色壽鞋……哦,好像不是壽鞋,因為女鬼的半截小腿以下都是白色的,像是早些年農村婦女使用的那種老式裹腳布,一直裹上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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