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緒又靜默了一會,淡淡然開口說:“丁平應該是個靠得住的人,我知道他因為我跟付宇新的事情所以不信任我,但我又沒辦法把話跟他說清楚,至少在付宇新還活著的時候,肯定不能說。所以玩失蹤以後隻能連同跟他的聯係都一並切斷了,本來他可以幫我很多忙。”


    我聽著這話不對勁,什麽叫“至少在付宇新還活著的時候”,怎麽說得好像他活不了多久似的。我又想問到底怎麽迴事,但一想到卷宗已經拿到手,迴乾州叫上小海一起,她便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們,也就不急這一時半會了,肯定三言兩語很難說清楚。


    這事件裏的每個關節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我們大家都得有很大的耐心才行。


    我以為這就迴乾州了,但十字路口應該右拐的時候,黎緒卻伸手一指,叫我筆直往前。


    她說還有一個地方要帶我去。


    她說非去不可。


    我看她神色不對,想問,又覺得還是算了,隻聽話地照她的指揮往前開。


    開到一個熱鬧非凡的商務中心正門口以後,她叫我停下,卻不下車,隻是指著窗外璀璨的霓虹問我:“來過這裏嗎?”


    我搖頭。


    她用冰冷的目光看著我:“你確定沒來過嗎?”


    我很確定。


    她加重語氣重問一遍:“你真的確定嗎?”


    我被她弄得恍惚起來,搖下車窗仔細往外看,前後左右都看一遍,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從前肯定沒來過。


    黎緒突然發出一聲冷哼,眼睛裏冒出慘然而兇狠的火光,定定地看著我,然後上嘴唇碰下嘴唇,吐出四個字給我。


    李家後院!


    我感覺腦子被轟的炸了一下,整個人都蒙圈了。


    黎緒把我帶到這個對我來說真的完全陌生的商務中心外麵,臉色和語氣都變得極其異常,問出的問題也古怪,我就覺得糟了,她在給我下套,而我在第一次否認自己來過這裏時已經入套了。


    果然。


    這地方,是從前“李家後院”的原址,我之前告訴她我曾在江城一個叫“李家後院”的地方看見過那種叫“九齒”的怪物時,她看我的目光就有點怪,若有所思的。


    暴露時間問題了。


    再看她現在的樣子,我隱隱覺得,暴露的恐怕不止是時間問題,可能還有別的什麽。


    黎緒指著窗戶外麵跟我說:“這塊地方,就是從前被人叫作‘李家後院’的貧民窟,那些破破爛爛的房子早在八十年代就被拆光建成造鎖廠的廠房,鎖廠破產後,國企整合改革,這片地到了一家私營企業手裏,拆掉重建成一片商住兩用的房子,結果沒造完老板卷錢跑掉,爛尾爛了很多年,然後2001年,土地重新拍賣,再兩年以後就變成了這個商務中心。”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我心裏一片愕然,原來早在我和她說起我曾在江城一個叫“李家後院”的地方見過那種和寶石路化工廠老宿舍裏見過的一樣的怪物時,她就發現了我的破綻並且存下了心思,然後進行一係列周密調查,今天特特地地帶我走這一趟是要我無從抵賴。


    當然,我原本也沒想著要抵賴,關於我活了很多很多年實際歲數遠比表麵看上去要老的事情,早就想跟他們說,隻是一直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也怕說了沒人認真相信,所以一拖再拖。


    終於到了拖不下去的時候。


    但我還是沒想好該怎麽跟她說,幹脆橫下心消極處理,等著她發問,我老實迴答她的問題就是了。


    她問我到底是哪年在“李家大院”住過。


    我迴答說是1980年冬天。


    她心裏肯定是信了,但整個人處在沒辦法接受的狀態,嘴角抽搐,顯得有點猙獰,好一會才問我第二個問題:“那年你幾歲?”


    我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年我幾歲,也不知道今年我幾歲,我根本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齡。我隻知道我小的時候在雲南邊境一座山裏長大,周圍沒有人家,離最近的苗寨還有半座山的距離,蘇墨森帶我離開苗寨的時候是1956年。我們輾轉在很多地方生活過,基本都是在鄉下,山裏麵的日子比較多,有幾次是在海邊,小心翼翼避過社會上那些大風大浪,你知道的,三反五反啊,文革啊什麽的。直到七八年,他才帶我到城市裏生活,八零年第一次來江城,在‘李家大院’住了三個月左右,然後去了紹興,又到山東,接著是北京、天津、上海、廣州和杭州。我在杭州念了兩年書,沒等畢業他就把我帶到了乾州,那是2002年。我的年齡都以蘇墨森給我弄的假身份為準,蘇妮今年26周歲。”


    黎緒眼睛裏麵那些狂亂的火光消失了,重新變得平靜並且很有耐心,表示出無限的信任。


    我心裏暗暗鬆下一口氣,真是幸虧她經曆過之前那些詭異的、超自然超科學的事情,以致內心已經非常強大,什麽都能接受。


    於是我幹脆一口氣把我知道的和想到的情況都告訴了她,蘇墨森和黃福康和小海的爸還有一個姓陳的伯伯現在看來還有夏東屹,都是長生不死的,關於長生不老神藥的藥效和副作用,還有很多沒弄明白的疑點諸如此類的種種種種,說得唾沫橫飛口幹舌燥。


    我以為她會大吃一驚,會有很多問題,至少會罵一串髒話。


    可是沒有。


    聽完以後她隻是點了點頭,然後跟我互換座位,她開車。我看見前麵有提款機,叫她靠邊停,下車取了兩萬現金,給她一萬五,自己留了五千。她把錢塞進包裏,笑著說:“你可真夠敗家的。”


    我還沒從剛才的事情裏緩過神來,顯得有點呆,好一會才臉色蒼白地朝她笑笑,說:“喲,你這話說的,跟我們家那死胖子一模一樣,都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王八蛋。”


    這迴終於是往乾州方向開了,出了城,我到底沒能沉住氣,問她對我的情況怎麽一點都不吃驚。


    她說:“早在你跟我說你在‘李家後院’住過那時就猜到了,有什麽好吃驚的。”


    我擰著眉毛想了想,還是很疑惑,說:“江城也不是個小城市,你怎麽能這麽快查清楚那塊地方的曆史演變?什麽時候拆的什麽時候建了鎖廠什麽時候又是爛尾樓,沒這麽容易就查個底掉吧?”


    我問這個問題其實是試探,試她到底是因為我提到“李家後院”才去查的還是之前就調查過。


    我從她的神情裏懷疑她在我提到之前就有所了解,否則應該不會敏感到這樣的地步。


    果然。


    她說她遠在認識我之前就很仔細地查過“李家後院”那個地方。


    因為在她出生以前,她的爸爸和媽媽還有外公外婆、舅舅舅媽以及外甥都住在“李家後院”,那片類似貧民窟的地方。


    我大吃一驚,飛快地在腦子裏檢索全部信息,想起之前何誌秦有一次提到黎緒的年齡時說她比我大幾歲,屬雞的,也就是1981年生人。想到這裏突然就有了個很糟糕的預感。


    不能這麽巧吧?


    要真是這麽巧的話,這世界真的瘋了。


    我再轉過臉去看黎緒時,感覺自己的目光有點發顫,有點膽戰心驚的意味。


    車子過了收費站,駛上高速,一下飛快。她凝神注意路況,嘴裏跟我講她的過往,語氣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般平淡無味。她說自從她和常坤認識並進入局裏做編外顧問以後,她就想方設法查自己的出生和父親的下落,查了很久才終於查到“李家後院”,說她媽媽一家人是那片貧民區的第一代居民,在那裏生活了很多年,據當年的鄰居說,她爸爸是個很好心的赤腳醫生,每年都會有幾天去那裏免費給窮人治病,她外婆有風濕,逢變天就痛得下不了地,她媽把那個赤腳大夫請到家裏醫治,就這樣認識並且……怎麽說呢,相愛了吧,然後結婚,再然後懷了她。


    之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就在她出生那年,一大家人除了她爸和她媽以外,全都死了。


    她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和外甥,全都在她出生的那年死了。


    死亡證上寫的都是心髒病猝發,但因為時間太久,人世變遷太大而無從追查具體死因,反正她不相信,哪怕後來出現個比較有說服力的旁證她也不信,心裏認定她出生前的某天,一定發生了特別大的事故,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謀殺之類的,才會一家差點滅門。


    她再次認真重複一遍,她不相信好好的一家人,會在相隔不遠的時間裏,全部死於心髒疾病。


    她認為所有的死亡證明都是假的,是被人“操作”過的。


    聽到這裏我背上已經冷汗潸潸,腦子裏閃過一幀一幀清晰無比的畫麵,一個封閉的小院,院子裏有棵銀杏樹,樹上有個鳥窩,那戶人家的小男孩每天都在樹下仰望鳥窩,然後,那種叫“九齒”的怪物出現了,飛快地從這邊的房頂爬到那邊的房頂,蛇一般的速度,那仰著臉看鳥窩的男孩……


    我感覺快要暈厥了。


    但黎緒沒察覺,還自顧自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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