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以後——也許是五分鍾,也許是十分鍾,我不知道,反正感覺上是過了很久,眼前的畫麵和這寂靜陰森的環境把我的意識弄混亂了,仿佛空氣都是凝滯的。


    這長長的時間裏我一動不動盯著對麵房間床上那攤東西看,眼皮子都不敢亂眨一下,生怕錯過什麽關鍵的情況。


    我在心裏祈禱千萬不要出現我記憶裏的畫麵。


    千萬不要。


    終於,床上那個人——或者說那攤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東西——突然動了起來,先是昂起上半身,像是坐起身子。這樣我就看清了他腦袋所在的位置,以及粗略的樣子:一個不規則的、凹凸不平的球體,直接粘在身體上,沒有脖子,而那身體也是極度畸形的,看不清楚手在哪裏腳在哪裏,隻圓滾滾的一長條,像個巨大的蠶寶寶。


    怪物。


    真的是一隻怪物。


    所有不好的迴憶都瞬間浮現在眼前,江城,李家後院某條巷子盡頭的低矮房子,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張五官扭曲的臉,嘴巴張得那麽大,幾乎占據半個腦袋,仿佛嘴巴附近沒有骨頭撐住,想撐多大就能撐多大似的,臉色蠟黃,神情猙獰,眼睛裏沒有黑眼珠,隻有一片混濁的像是膿液樣的顏色,接下去發生的事情就跟做夢一樣,措手不及就血流滿地,起先我以為是條長著畸形人臉的巨大蟒蛇,打鬥起來才發現它還長有人類的手和腳,指甲長而鋒利,隻是萎縮得很瘦很短,不起什麽作用。它充滿怨恨,不停不停喘氣,喉嚨裏麵發出噝噝的聲音,像蛇一樣滑行,像蛇一樣用嘴攻擊,張嘴能吞進一個人,等我緩過神來以後,周圍已經到處殘屍,除了我以外,院子裏唯一還活著的,是一個懷著孕的女人,我記得我當時滿腦子唯一的念頭就是護她周全,無論如何要護她周全,因為她懷著身孕。


    這就是我對“江城”兩個字極度過敏的原因,噩夢樣的記憶,現在想起來都還冷汗涔涔手腳冰涼。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多年前了,深秋的季節,院裏有棵銀杏樹,風過樹枝時有颯颯的響聲,漫天漫地都是金黃的葉子。現在一瞬間,三十多年前的血腥記憶突然全部蘇醒過來。


    怎麽都想不到,會在這樣的情境下,在一隻望遠鏡裏,再次看見那隻曾不止一次出現在夢裏把我嚇得大汗淋漓的怪物。


    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當然,我不確定現在看見的這隻怪物就是三十多年前在江城看到過的那隻,或者還是另外一隻,望遠鏡裏看不清楚細節,況且就算看清了,也未必能有多大作用,我對這樣的物種沒有半點了解。


    那怪物又動起來,扭著身體像蛇一樣滑下床,滑向梳妝台的位置,伸出兩隻骨瘦如柴的手撐著凳子從桌上取了點什麽東西,呆站兩分鍾,慢慢地又滑迴床上去躺著。


    我注意到梳妝台上沒有鏡子。


    原本鑲鏡子的地方是空的。


    過了一會,突然起大風,把半掩的窗簾吹得飛起來,那個正常的黑衣女人放下手裏的活站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然後關上窗,把窗簾也拉上了。


    然後我就什麽都看不到了。


    我頹然往後退了一步,腦子裏一片空白,連唿吸都亂掉節奏。


    代芙蓉用夜視眼鏡是為了不點燈,不點燈是為了不讓對麵樓裏的人發現這邊有光,發現自己被窺視著。


    之前看見屋裏有望遠鏡那會,我以為代芙蓉窺視的對象應該是逃犯一類的人物。他是記者,為報道新聞追蹤逃犯也在情理之中。但現在看來,明顯不是這麽迴事。他可能發現了什麽了不起的秘密,是那種一旦公之於眾就能攪起驚濤駭浪的秘密。


    人體的秘密。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代芙蓉在暗中追查的事情,恐怕也就是我一直在追查的那件。


    莫名其妙就不謀而合殊途同歸了。


    望遠鏡裏窺視到的那隻像蟲又像蛇的怪物,不管怎麽說,應該是個人,可能是天生畸形,也可能是後天發生了什麽突發的情況才變成那樣的。代芙蓉不知道怎麽發現了它的存在,於是挑選對麵樓裏這間屋子,對它做著秘密的觀察和記錄,目的也許是想找出它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根源,就像我一直在尋找致使我的身體如此複雜而詭異的原因一樣。


    我和代芙蓉的生活目標就這樣有了明確的交集,於是那種被束縛的感覺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嚴重,可以想見事情正在以一種強大又古怪的邏輯令人吃驚地發展著。


    我想,背後一定有人為操縱的因素,否則不會這麽多與事件相關的人莫名其妙就聚集到一起,像被網兜住的魚一樣。


    可是,什麽樣的人有這麽大的能耐操縱如此龐雜一張網?讓如此多的人不知不覺都往網裏鑽?


    我想,除了上帝應該沒人能夠做到。


    所以換個角度考慮,覺得更可能是事件本身在發生作用,是事件在我們的生活裏圍織起一張網,將很多很多彼此關聯的人物匯集到了一起,比如我,比如小海,比如老懶,比如代芙蓉。


    哦,還有黎緒。


    黎緒怎麽的也脫不了幹係。


    我離開望遠鏡,走到窗戶邊,望向對麵的房間,微弱的蠟燭光在窗簾上水一樣搖曳。我在猶豫要不要過去那邊探探情況,但很快否決掉這個念頭,一是太清楚那怪物的功擊能力,搞得不好喪命也不一定。二是怕打草驚蛇,轉個身的功夫他們搬到別的地方去,我再要想找的話就難了,所以得慢慢來,最起碼也得先跟代芙蓉碰上頭,問清楚情況才能過去,而且還得先做好周全的準備,避免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倒黴結果。


    對麵窗戶裏麵盈盈的那一點燭光突然滅掉,天地歸於漆黑,我像突然從夢裏醒來樣看看時間,已經四十多分鍾過去,早就超過跟小海約好的時間。剛才說好半小時見不到我就跑,然後報警,恐怕她已經報警,這會警察正往這邊趕。所以趕緊拉上窗簾往外走。


    門剛拉開,突然一大團東西往我懷裏撲來,我驚跳著往後退又往旁邊跳了一步,立刻弄清楚那團東西原來是個人。


    真的是個人!


    肯定是把腦袋貼在門上偷聽我在屋裏的動靜,結果我腳步太輕動作太快,開門的時候他沒能躲開,才一頭撞了進來。我閃開以後,他還往前衝了兩步直衝到窗邊才刹住腳步,然後一個返身擺出格鬥的姿勢。


    從身高、體型、力度、反應能力等各方麵情況判斷,是個男人,而且絕對練過。


    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所以我懶得跟撞進來的這人計較,連他到底是哪路上的人都不想弄清楚,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才是上策,所以不管不顧抬起腿就又往外奔。


    結果我剛衝到走廊裏,猛又碰上一個來意不善的貨,這個的反應比剛才那個快,在我撞上之前側身讓開然後伸出一條腿來絆我,我踉蹌兩下,來不及站穩又使勁往前跑,以一敵二很容易吃虧何況他們未必隻有兩個。


    最不想出現的情況,出現了,但願代芙蓉沒出事。


    我在心裏使勁祈禱小海那死腦筋的貨已經按我們約定的報警,已經自己先跑掉了,可千千萬萬別跟個傻子似的還在原地等我,眼下的情況我自保都可能成問題,真未必能分出心思照管她。


    衝到三樓,樓梯拐彎處又撞上一個,這次逃不開了,直接開打,形勢對我太不利,所以得先下手為強,管他三七二十幾,照著肩窩就是一腳,可惜對方也不是吃素的,迅速閃開,然後往前撲著試圖抓我的腳,我隻能往後退,退到三樓走廊裏,思忖著看看能不能從這頭或者那頭跑。


    我還沒考慮好到底哪頭,他就逼過來了,直接圈出胳膊來卡我脖子,我趕緊貼著牆壁蹲下身體避開去,同時踢出一記掃蹚腿,結果腳踝被他一把拽住,然後再一使勁,我整個人就被他拉了過去。


    情急之下也不管不顧了,先將代芙蓉要我取的那件東西丟出,而後刷地抓住左手手腕上的鐲子,按下暗扣,抽出一根像釣魚線那麽細那麽透明的金屬絲,借著他拽我過去的那股子巨大力量,兩手一旋,狠狠繞在他脖子裏,再一收緊,他不得不立刻把拽著我腳踝的手鬆掉來解救唿吸。


    我半點都不想要他的命,所以他把我鬆開以後,我也立刻把他給鬆開,右手兩根手指一鬆,金屬絲就自動收迴鐲子裏麵,一點聲息都沒有。


    剛才使的勁有點大,差點沒把對手勒死,這會他癱軟在地上撫著脖子用力喘氣,動彈不得。


    我趁著這點時機,趕緊打開手電筒往他臉上照,二十五六歲的模樣,濃眉大眼,如果不是被我弄得這麽狼狽,肯定是個英氣逼人的小夥子,完全陌生,不知道是哪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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