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芙蓉沒被我的情緒影響,繼續平靜地往下說:“警方是這樣講的,當時的媒體也都這樣報道,在處理陳家塢遺留問題時殉職,具體情況到底怎樣除了跟她一起親曆事件的人以外,大概沒別人知道了。那件案子結束以後,我又去了陳家塢,還是進不去,村口有武警駐守。我謊稱進村找親戚,他們告訴我說所有村民都已經遷下山安置,那裏隻是一條荒村了。我就想,如果真是荒村,有什麽必要派武警在那裏守著,所以又想別的辦法,打聽到還有另外一條小路,可以從山背後的亂石叢中進入陳家塢。我就試著從與支岐山相鄰的另一座山裏麵打聽和尋找,當地村民說老一輩人是說過有條秘密小路可以通到陳家塢,好像在一個叫龜背崖的地方。我去了龜背崖,沒找到路,可能因為多年沒有人行走,被草木掩荒了吧。”


    亂七八糟這麽多事,信息量太大,我一時有點抓不住重點,隻好重新迴到那個被鬼附身的叫石玲的女警身上,問他對她了解多少。


    他說:“案件結束以後我去過石玲家,見過他的父母,父親是退休幹部,母親是家庭主婦,隻有那一個女兒,痛不欲生,我也不好問得太深入。後來又從別的途徑查,發現石玲在被鬼附身以後,好像卷入了另外一樁命案,被當成嫌疑人對待,負責偵辦案件的是上海派過來的警察,所以我認為,石玲卷入的案件發生在上海,深查了一下知道,她撤出陳家塢以後,父母帶她出門做了長途旅行,中間轉到上海呆了幾天,但我不知道上海那邊到底發生過什麽。”


    上海?


    上海!


    我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想起老懶。他就是從上海調過來的。我一直覺得他突然出現在乾州肯定有特殊的原因,現在看來,這個直覺很準。而且更加驗證了另外一個直覺:所有的事情都互相關聯,雖然看上去很亂,但一定能找到一條貫穿的主線!


    我喝兩口水,緩緩情緒,清清嗓子,再問代芙蓉對四年前陳家塢的案件了解多少。


    他說:“不多,大部分都是警方正式公布的,謀殺,兇手是村裏麵一個離職的數學教師,謀殺方式是下毒,最後拒捕襲警時被當場擊斃。”


    信息真是少得可憐。


    代芙蓉想了一下,補充說:“當年擊斃兇手的,就是付宇新,他好像也是因為在那次案件中立功而被升職到乾州來當大隊長。”


    原來就是陳家塢的案件,可居然從來沒人跟我提過半個字,是大家都覺得沒必要提嗎?還是壓根都不知道?或者……


    或者是上麵囑咐過不準提?


    我想起“人皮x案”,幾次有人提到都會告訴我說是密案,於是立刻將它跟陳家塢的案子聯係到了一起。


    再細想,如果當年駐村查案的七個人中確實有樓明江的話,兩起案子更可能有內在的聯係了。陳家塢變成荒村以後駐進了武警,而樓明江至今都還在跟江城的警方進行合作,那是不是可以說,四年前陳家塢的案子,就是傳說中的“人皮x案”,到現在都沒有真正結束?


    可惜代芙蓉沒有更多信息可以告訴我了,他對此感到抱歉,說如果當初知道現在我需要那起案子的信息,就一定會多下點功夫做調查。


    我瞬間被他語氣裏的歉意感動,覺得很過意不去,趕緊說:“沒關係,我會想辦法從別的渠道去打聽,你不要在意。”


    然後我又囑咐他一個人在梁寶市要萬事小心,寧可什麽都查不到,也不能出事。


    他一一應下,聲音很弱。


    原本到這裏就該掛電話了,可他說還有一件事。


    這件事乍聽像是突然冒出來的,其實肯定是猶豫很久了的,之前他動不動沉默一下,大概就是在考慮措詞。


    他說:“明天上午十點,你到局裏付大隊長的辦公室等電話,會有匿名者打過來,他會告訴你們梁寶市這幾樁舊案的詳細情況。你別問我他是誰,我要是知道的話早就找去了。是那人匿名打我的手機,問我是不是乾州市派過來協助調查幾樁舊案的,問乾州市裏是不是發生了跟這邊差不多情況的命案,我如實迴答以後他問我是誰在負責乾州市那些命案,我報了付隊長的名字,然後他說明天上午十點會打電話給付大隊長告知一些情況。”


    恐怕這才是代芙蓉今天打電話給我的主要原因,結果卻是放到最後才講。他講完就想掛電話,我趕緊喊住,真心實意跟他道了一句謝。然後又萬分報歉地跟他說:“乾州市這起連環命案,最後也許破不了,所以你可能沒辦法發表有份量的報道。”


    代芙蓉聽了,笑一聲,說:“隨便吧,無所謂。”


    我覺得這不像是我曾經以為自己非常了解的那個代芙蓉說的話。曾經我以為代芙蓉是個為了報道新聞不惜拚命的厲害記者,但現在他的語氣聽上去好像有點看破紅塵愛咋咋地的味道,聽著有種說不出的傷感。


    我很想問問既然他無所謂報道的事情,為什麽要幫我這麽多,不惜在梁寶市惹上一堆麻煩。


    但終究沒有問出口。


    那天他從我家走出去時的背影裏,好像承載了無法承受的生命之重,幾多悲壯。


    我又囑咐了幾句,才準備掛電話。這次卻被他喊住。我就等。可他又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在電話那端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


    我輕鬆地笑笑,說:“有什麽想問的,都可以。”


    於是他才終於艱難地問出了口。


    他問我到底是誰。


    我萬萬沒想到代芙蓉會問這個問題,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完全不知道怎麽迴答才好,愣在當場。


    代芙蓉見我不答,沉默了一會,輕輕歎出口氣,說:“我說實話,你千萬別介意。我查過你的背景,戶籍和檔案方麵看上去好像沒什麽問題,但也不是完全圓滿。資料上記錄的你念過書的小學和中學我都去仔細打聽過,在符合你年齡階段的幾年裏,沒人記得有你這麽個學生。杭州那所大學裏倒有人記得你,傳媒係的係主任和你的班主任老師還有體育老師等人都對你印象很深,但你隻讀了一年便辦理了休學,之後也再沒迴去繼續學業。你沒有任何工作經曆,而且好像,除了警察和現在跟你一起住的那個胖姑娘以外,你沒有別的朋友。所有這些都不正常,但又找不出問題在哪裏。”


    我聽得呆住,有點沒法唿吸。


    他繼續往下說:“所以我從你爺爺和你的戶籍所在地著手去調查,那個村子裏確實有個叫蘇墨森的人,他還活著,但明顯不是你真正的爺爺,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他有孫子,沒有孫女。或者說曾經有過孫女,但在出生不滿十個月就夭折了。”


    我閉了閉眼睛,吸唿吸。


    他說:“我仔細查訪了幾天,發現你們跟還活著的那個蘇墨森家沒有任何關係和來往,所以就想,可能是二十六年前,你真正的爺爺用什麽手段竊盜了那個還沒入籍就夭折的女嬰的身份,給她上了戶籍,連同著把她爺爺的身份也盜用了。你們兩個的身份都是假的,所以你真正的爺爺,本名肯定不叫蘇墨森,你也不叫蘇妮。”


    我真的沒有想到,這麽短的時間裏,他居然能查得這麽深。之前跟樓明江會過麵以後,我猜想江城的警方會派人挖我的底,會把所有這些都挖出來,但萬萬沒想到代芙蓉居然也查到了,所以無言以對。


    他等了一會,又問過來:“蘇妮,你到底是誰?”


    他的聲音很溫和,沒有壓迫性,好像並不是非要我迴答的樣子。但我仍覺得很有壓力,因為不知道為什麽,我從心底不願意欺騙他,所以隻好沉默著,用力地沉默著。


    我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


    代芙蓉在電話那邊靜靜等待我的迴答。


    他的耐心可真好,仿佛能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等下去似的,而且似乎不等到一句答案或者一個解釋不罷休了似的。


    我終於耗不下去,輕聲笑笑,準備開口迴答,才發現喉嚨幹啞,像是積滿千年萬年的塵埃,嗆人得很。


    我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誰,真的不知道。”


    電話那邊隻有平靜安穩的唿吸聲。


    我很真誠地跟代芙蓉講了實話,告訴他說正因為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所以才會找機會接近警察,想借用他們的某些便利,查查我的身世,可到現在為止都沒有進展。


    話一說完才發現自己滿臉眼淚,聲音裏麵也有哭腔,聽上去痛徹心扉,混雜著無助和絕望。


    代芙蓉跟我道歉:“對不起。”


    然後他說:“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就告訴我。”


    我捂著臉哭,用沉悶的聲音跟他說謝謝,然後掛掉電話,呆呆地坐著,屋角的蘑菇夜燈彌散著溫暖的、不真實的光,隔著眼淚看那光中的世界,仿佛離現實的生活很遠。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誰。


    從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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