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所以常常在“連環兇手”的前麵加上“變態”兩個字,就是因為他們變態到這樣的地步,要不就是殺人不問理由不眨眼睛,要麽就是花樣百出殘忍無度,再要麽就是喜歡折磨受害人,喜歡眼睜睜看著他們生不如死。


    我曾聽莊靜說,有些人在折磨人和殺人的時候,身體內荷爾蒙會爆棚,產生出一種類似於性高潮的激狂愉悅,對這種愉快的渴望會促使兇手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兇案。


    我們眼下碰到的,也許就是這樣一個變態。


    而且,不止於此。


    到“開膛案”和“油畫案”,兇手不但手法越來越嫻熟,而且還越來越多地講究起畫麵、顏色和布局方麵的東西,簡言之是越來越藝術化,就像我在兩個現場明確感知到的。


    我相信原版“開膛案”發生時,屍體背靠著的那棵樹,一定正開花,荒野蕭瑟裏突然一樹繁華,何等漂亮。


    也就是說,原版案件的兇手,不但是個高手,還是個有文化、有一定藝術修養的高手。


    以前聽莊靜講課,說有些命案我們無論如何找不到兇手,是因為我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兇手會是那個人。有些案件兇殘致極,但犯案的兇手未必就像我們想象的那樣長得兇神惡煞,脾氣暴戾陰沉。他們很可能是非常普通的人,是那種扔在人群裏就找不到影的人。他們可能有美好的家庭,兒女成群,有收入不錯的工作,有讓別人羨慕的社會地位,甚至可能在某些方麵有特別高的修養,這些光環遮蓋住他們嗜血的兇殘本質,除非有最直接的證據,否則誰都不會將他們跟兇殺案聯係到一起。


    這段話大概可以作為這起原版連環命案兇手的側寫報告。


    我問老懶同不同意我的看法。


    他默然不語。


    他的默然不語讓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兆頭,意味著他終於放棄之前那個什麽反社會人格團夥無差別謀殺的論斷,偏向我的分析了。


    白亞豐顯然沒怎麽聽懂,懵頭懵腦的,不時扭臉看小海一眼,似乎是想看看她有沒有聽明白,小海仍是一副出世狀態,塵世碌碌全與她無關的樣子,不知道多少淡定。


    我跟老懶說:“‘上帝之手’犯下的命案很可能不止這幾件,也許有已經發生但還沒有被我們歸納進來的,也許還有未發生但隨時可能會發生的。這是原版案件中死者家屬的複仇行為,不複完仇絕不會罷手,同樣,一旦複完仇,聯盟就會自行解體,不用擔心以後還會發生。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代芙蓉以及梁寶市那邊的配合,查明原版連環案件的兇手一共犯下過多少樁命案,兇手是誰,才能把調查進展往前推進。”


    老懶仍舊盯著卷宗材料默然不語,好半天才抬頭問我:“如果你是原版案件那個變態兇手,下一樁案子會怎麽犯?”


    我想了想,搖搖頭:“很難說。兇手並不遵循宗教或者類似宗教的手段,所以沒有規律可以找,他純粹隻是喜歡折磨受害人,從對方生不如死的痛苦裏獲取變態愉快。這樣一來,有無數種可能性,從中國曆朝曆代所使用過的酷刑裏麵挑挑就有很多種可以用,剝皮、抽筋、炮烙、淩遲、腰斬、騎木驢、鐵娘子、檀香刑、滾釘……”


    我沒說完,他突然打岔,說:“咦?那個檀香刑是什麽刑,挺好聽的,而且好像有點耳熟,你說說看,怎麽弄的?”


    我白他一眼,叫他自己上新華書店買書去,有叫這個名的書,作者還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他見我鄙視他沒文化,趕緊換別的問題,說:“得了得了,別扯那些沒用的,你就說吧,如果你是兇手,下一樁案子,怎麽做?


    我說:”去,別拿我跟兇手比較,我嫌他不夠檔次。


    說完以後扭臉看白亞豐:“你來說說,如果你是兇手的話,下一起案子怎麽做。”


    白亞豐本來就懵,見我突然問他,更懵了,呆若木雞。


    老懶看不下去,甩甩手說:“得了得了,你拿他跟兇手比?兇手嫌他不夠檔次。”


    白亞豐無辜躺槍,又想不出反擊的話,憋得難受,一臉痛苦。


    我和老懶正討論得入境,突然聽見樓梯那邊傳來一片鬧轟轟的腳步聲和嘈雜聲,付宇新在說話,劉毅民在說話,胡海蓮在說話,這個問那個問題,又吩咐另外的誰去做什麽。那個應著這邊又應著那邊,感覺像是電影裏麵馬上就要召開重要會議時候的紛亂,緊急而嚴肅。


    腳步聲在樓梯口分成兩撥,大部分繼續上樓去了,有兩個人往這邊來,走到門口,敲敲門喊老懶,叫他趕緊到樓上會議室開會。


    老懶看我一眼,懶洋洋挪著腳步出去了,一點都不配合其他人的匆忙勁。


    劉毅民跑過來,急急地跟我說案情有重大突破,他們馬上要開會,叫我先去吃午飯,等他們會議結束以後一起研究。


    我點點頭,先帶小海出去吃了點東西,然後迴來等。


    誰知這一等,就是整整十個小時。


    我們在等會議結果的十個小時裏,劉毅民兩次下樓找我,說事情很麻煩,叫我們先迴去。


    他越這樣說,我越不想走,說:“反正迴去也沒事,在哪呆著都一樣。我等得了。”


    他沒辦法,隻能隨我。


    白亞豐沒參加會議,本來已經下班了,但是見我跟小海都不走,隻好留下來陪著。他的級別和智商不夠參加樓上會議室裏正在召開的那個緊急會議,顯得特無所事事,便沒話找話跟小海套近乎,不管小海多不願搭理都不放棄,自顧自樂嗬,看上去特傻,我老是想笑,怕驚擾他那點小幸,就憋著,不理。


    直到晚上十點半,會議才散,我端坐著聽樓上會議室裏椅子拖動的聲音和紛雜的腳步聲,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想著總算結束了,能開這麽久的會,肯定已經從代芙蓉那邊取得重大突破。


    我聽著聲音走到外麵,往樓梯那邊走了幾步,看見幾個人從樓上下來,其中兩個就是之前在“油畫案”現場看見過的記者,一男一女。女的表情難看,急匆匆下樓,目不斜視,男的雖然臉色蒼白,但精神勁很好,步子邁得特穩,還停下腳步朝我這邊望了一眼。


    會議結束後又過了二十多分鍾,老懶和付宇新還有劉毅民三個人才終於來找我,臉色都很難看,但是相比中途溜出會場的幾次,已經好多了。劉毅民坐下就帶髒話罵人。


    罵的是代芙蓉。


    原來剛剛過去的那十多個小時,根本不是開會,而是對峙。


    原來,那個叫代芙蓉的記者,跟全局最重要的一窩刑警,在樓上對峙了十多個鍾頭。


    她答應把她知道的情況一五一十都告訴警察,包括提供原版“油畫案”的照片資料和她以前做過的背景調查,前提條件是她必須有權力報道今天發生的案子,並且要求前麵四樁案子的知情權和公開報道權。


    就這麽點事,足足拉扯了十個多鍾頭,其間付宇新還幾次離開會議室給律師打電話,諮詢代芙蓉提出的要求有沒有法律依據,如果她繼續跟警察扛,能不能告她個妨礙執法罪。


    可是不管能告還是不能告,是不是真的會吃官司,代芙蓉就是不鬆口,一副見慣大世麵的樣子,到後來幹脆是破罐破摔的樣,叫他們直接把她刑拘得了,反正警察的保密工作做得這麽好,她在外麵跑死跑活也跑不出什麽能說服人的報道來。


    耍完賴皮她又半軟不硬威脅了一句,說她進局裏這件事,她的助手可是眼睜睜看著的,萬一出點什麽不好的情況,外麵輿論鬧起來,她不負責善後。


    難怪劉毅民氣得跑到外麵摔了個杯子。


    不過還好,到後來代芙蓉算是退了一步,說不讓報道可以,但至少要讓她看看這前後五樁案子的基本材料和現場照片。


    可即使這樣,警察也不能辦到,因為她是個記者,還是個不管在哪個城市就職都能把當地的警察局和政府部門鬧得頭疼的記者。把這麽重大一起連環案的材料透底給她,萬一她轉身就發到網上去,鬧出大事情,最倒黴的肯定還是付宇新他們。


    所以又對峙了幾個鍾頭。


    最後還是劉毅民忍著脾氣提出個方案把問題解決,他說等抓到兇手徹底結案,局裏召開新聞發布會之前,把全部通稿和照片以及細節資料給她,保證她的獨家頭條。


    代芙蓉這才終於鬆口,把她知道的全盤脫出:四年前,梁寶市,36歲女教師被人發現死在郊區一間廢棄的油漆廠倉庫裏,現場跟今天的有八成相似,死者十歲的女兒目擊到母親被擄的經過,見過兇手的臉,幾天以後無意中在街上看見兇手並當場指認,但因證據不足,又沒有殺人動機,罪行不予成立,那樁案子到現在都沒有告破。


    我問劉毅民,代芙蓉有沒有說今天的現場和四年前的現場有哪些地方不一樣。


    他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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