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在前麵五百米遠處那間一眼看去就知道已經廢棄了很久的飼料廠廠房裏,早上騎摩托車路過的人看見窗戶玻璃上一片一片鮮紅的血,扒著往裏麵看了一眼,發現死人,馬上報警,現在付宇新和老懶還有鑒證科的王東升等人都已經在裏麵。


    因為時間還早,又地處荒僻,所以除了第一發現者以外,周圍沒有別的看熱鬧的群眾。


    我下車往那邊看,偌大一間廠房,孤零零橫在一片前陣子賣給房地產開發商的荒地裏,黑瓦青牆,原本應該很寂寞的,現在那寂寞早被警戒帶和大批的警察衝得一滴不剩,反添起一派肅殺氣息。


    唿啦啦吹著很大的風,風裏裹著零星的雨水氣息,小海把外套裹裹緊,皺著眉頭看我:“不冷嗎?”


    我這才發現剛才出門著急,沒有顧上穿外套,隻一件修身高領羊毛衫和牛仔褲,照理是該感覺到冷,所以我點點頭說:“有點冷。”


    其實我真的一點都沒感覺到冷,首先我的身體很能適應溫度,除非冷得或熱得特別厲害,否則我感覺不太到。其次這會注意力全都在即將麵對的案子上,哪有空管冷不冷熱不熱。


    小海就想把外套脫下來給我穿,我不要,說:“幹活不方便。”


    她不勉強。


    在場的警察都認識我,所以立刻把我放進警戒帶裏麵,但他們不知道該拿小海怎麽辦,她的身份糊糊塗塗,讓進也不是,不讓進也不是,一時窘迫,都望著我。


    我伸手把她拽了進去,倒不是非要讓她進現場,而是要在眾人麵前給她個明確的身份,告訴他們這姑娘是跟我一起的,我能進的地方,她都能進。這是個立場,是個態度,得做好規矩。


    我沒急著進廠房,而是往旁邊走了幾步,仔細看窗戶玻璃上麵潑灑著的大片大片紅色。


    很明顯,那不是人血。


    窗戶上那大片大片的紅色隻不過是油畫顏料,隻是遠看像血而已。我稍微瞟了一眼就迴到到大門口,接過手套戴上,跟小海說:“你不用進去,看照片跟看現場是兩迴事,萬一很惡心,十個有九個要吐,你在這裏等我就行,有什麽事情我會喊你。”


    她點頭應下,往後退了兩步。


    我知道她答應不是因為真害怕,我打心眼裏不認為她會害怕屍體或者很慘烈的現場,之前看她麵對我書房牆上那些照片時的樣子,還有麵對緊急狀況時的反應,就說明她根本不是沒見過類似世麵的人。


    她點頭是因為服從。


    她願意聽我的,說東不往西。


    我走到門邊,付宇新和王東升都扭頭望向我,隻有老懶定定的,一動不動很是傲然,好像他才是這裏的老大似的。


    我誰也不理會,按自己的套路來,故意不急著轉身看屍體,隻先把身體朝向看不見屍體的位置,然後深唿吸。


    嗬,好亂的一股味道,血腥味、屎尿味、顏料味、清水和灰塵混雜的嗆人味道。我簡直糊塗,想不明白到底什麽樣的兇殺案會有這麽重的顏料味,這不是飼料廠嗎?又不是顏料廠!


    再深吸一口氣,試圖尋找上次在“開膛案”現場聞到過的銀貝梗的氣味,但沒找見。


    不知道是根本不存在,還是被其它那些亂七八糟的味道給淹沒了。


    再深唿吸,定定心,才終於轉過身去直麵屍體所在的位置,最先入眼簾的是一雙垂直掛下的赤裸的腿。


    一雙五顏六色的腿。


    想象裏麵,屍體應該躺在地上,所以我轉身的那一刻,目光自然而然往下麵看,哪料這次的屍體卻是吊在橫梁上,直直地掛下來,所以俯視的目光最先接觸到的是一雙垂掛的腿,兩隻腳尖繃得很直,稍微有點扭曲,皮膚上塗著各種顏色的顏料。


    飛快把目光往上調整,看見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皮膚上是大片大片混亂的顏色,紅的白的藍的黃的紫的綠的,亂塗亂抹,仿佛是把這吊起的屍體當成了畫布,在她皮膚上創作了一副後現代派的畫。


    現在我才終於明白那麽濃烈的顏料味是怎麽迴事,整個人瞬間懵掉。


    我感覺我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一陣窒息,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往死力掐那麽用力。於是站立不穩,連退三步,又晃了兩下,要不是小海突然衝進來把我扶住,恐怕真會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屍體、這環境、這畫麵、這些撲麵的顏色……


    我百分之百確定,我曾經見過眼前這一切。


    我想起昨天下午在公安局三樓會議室裏排列那些照片時,我跟自己說,如果再來一個命案現場,就一定能發現點什麽。現在,來了,我要的現場來了。就好像那個幕後的主謀,那隻上帝伸出來的手,很清楚我想要什麽,於是親自送過來給我,還笑意盈盈,還端莊大方,還儀態萬千。


    甚至,我感覺到一絲漫不經心的挑釁味道,還有滿滿的、囂張的自信,就好像他真的是上帝,確信誰也別想抓住他一樣。


    老懶交抱著雙臂,陰沉沉地直視著我,他的存在嚴重影響到我大腦的運轉方式,有那麽幾分鍾,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努力想憶起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見過這樣的命案現場,可就是想不起來。


    我不喜歡老懶那樣看我。


    他讓我想起蘇墨森,蘇墨森也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陰沉沉地打量我,他們的眼神裏沒有感情,都像死人,我恨那種目光。


    我簡直要哭了。


    好在有小海在身邊,她挽著我的手臂,捏捏我,然後鎮定地看我一眼。神色裏的意思是不管出了什麽事或者以前發生過什麽事,現在這個時候,都得想辦法把情緒穩住,不能自己先亂掉分寸。


    我努力把注意力拉迴到命案現場,看被一根粗麻繩套住脖子吊在橫梁上的屍體,吊得很低,足尖與地麵頂多隻有三十公分左右距離。


    死者的眼珠被挖掉,臉上兩個黑洞洞的血窟窿很嚇人,嘴是閉著的,嘴角淌著黑紅的血,跟顏料混在一起很難分辨。


    我想,如果沒猜錯的話,她的舌頭也被割掉了。


    看乳房的形態,年齡應該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


    屍體上潑著丙烯顏料,混雜出絢目的顏色,像一副後現代派的藝術畫,有它內在的意思卻是外行人看不懂的。


    等等,不對,那些顏料不是潑灑上去的,而是小心翼翼塗抹上去的,塗完之後又用刷子往上麵濺了些斑斑點點,所以乍看會有潑灑的錯覺。這點很容易證明,因為地板上隻有從屍體上垂直滴落下來的點狀顏料。


    這裏跟我記憶中的畫麵不一樣。


    在我的記憶裏,地麵上應該有很多顏色才對,兇手往受害人身上潑灑時潑得到處都是,還因此留下了兇手的腳印。可眼前這個現場卻不同,地上不但沒有大片大片的顏色,反而很幹淨,除了有幾個地方扔著大把大把從受害人頭上扯下來的頭發以外,沒有別的東西,更別提腳印了。


    這是個被清洗過的現場。


    地上留著幾處潮濕,還有拖布拖過的痕跡。兇手犯完罪離開之前,曾做了粗糙的打掃。


    這是一樁重複犯罪,或者說是模仿犯罪,再或者是複製犯罪。


    我真的能夠肯定,在世界的另外某個地方,也曾經發生過跟這樁非常非常像的兇殺案,廢棄的空曠廠房,吊起的女性屍體,挖掉眼珠割掉舌頭,身上潑滿顏色。


    我的大腦對之前那個現場有著精準的記錄,除了想不起究竟何時何地之外,其餘的細節全都非常清楚,我記得現場應該有一個籃球。


    現場應該有一個籃球的。


    我問付宇新現場有沒有找到一個籃球,他給出的表情很吃驚,意味著我說對了。


    他說:“確實有個籃球,已經被鑒證科的人作為物證送到外麵車上。”


    我點點頭,然後把整個廠房掃視一圈,裏麵前前後後站著十多個人,大半是鑒證科的。


    我跟付宇新說:“你讓他們先出去,我需要再仔細看看。”


    我的喉嚨幹澀沙啞,說出的話像摻了石灰,付宇新覺出不對勁,但沒有說什麽,馬上招唿大家出去,除了老懶,別人都順從地離開,付宇新看老懶一眼,歎口氣,再看我一眼,搖搖頭,表示他對那貨實在沒有辦法。


    廠房一下子空曠起來,隻剩下我和老懶還有小海。


    我努力說服自己把老懶當成空氣,隻專注於現場。既然我沒有弄錯籃球的細節,那麽,就沒道理會弄錯地上顏色的細節。為什麽現實中的畫麵會和記憶裏的畫麵有這樣明顯的差別?模仿犯罪的兇手犯了這個錯?還是我的記憶出錯?或者……


    等等,從現實的邏輯講,我從來不曾站在一個和現在這個現場一模一樣的地方過,絕對沒有,那麽這種畫麵的熟悉感,這種撲麵而來的似曾相識,以及對細節的精準把握,到底是怎麽迴事?


    曾夢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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