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獵人狩岩,自從接到了皇帝兌溪的授命,就騎著他的巫雷馬,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哈月灘。從不仰城到哈月灘,走陸路大約有十天的路程,加上狂風劇沙,少說也要一個月。可是狩岩是巫獵人裏頭最驍勇的,他的巫雷馬可以將這漫長的路程,縮短到九天。


    滿月之夜?


    誰能預算到滿月?天地萬物瞬息萬變,沒有什麽是能預料的。哪怕猜到九成九,也有那百分之一的變數。狩岩是巫獵人,他隻知道,獵物是要專心等待的。找到獵物所在的區域,匍匐著,等到獵物出現,時機一旦成熟,跳出隱匿的地方,一擊致命。


    這迴要抓的黑女人,自然不能把她殺死。要抓活的!這個女人是“祭物”,關係到整個不仰城的安危。尋常人是不敢貿然請命的,唯獨他狩岩,敢站出來。想到這一點,狩岩整個人的獵人血液就開始沸騰了。有多久沒有打獵了?自從在海牙王庭窩著,就一直在瓏庭那幫子迂腐的老頭子裏麵被打壓著,狩岩喘不過來。


    他要尋找獵物!狩岩隻是想馳騁在自己的戰場。而瓏庭,不是他的戰場。


    狩岩抬頭看著天上的那隻電隼,嘴角閃過一抹邪笑。兌溪雖然差派他去找那個黑女人,但是總歸是對他不放心的。這隻電隼,就是派來監視他的。此隼迅疾如閃電,聰慧如同一個英勇果敢的少年人,稱得上是隼中的獵人。但凡他狩岩有什麽異動,這隻忠誠的電隼就會飛衝下來一口咬死他。


    皇帝與臣民之間,從來就不存在什麽信任。


    狩岩用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對著天空中的那隻電隼狠唚了幾嗓子。那隻電隼用它的羽翼,迅疾的左右輕扇了兩三下,樹林間的枝葉,就被砍掉了幾簇。有一片葉子,被電隼翅膀所看砍切的風力劈成兩瓣,一瓣呲溜滑過狩岩的麵頰,一絲鮮血,登時從狩岩的麵頰流出。狩岩“噝”地覺得切痛。一邊在叢林中策馬,一邊笑著用手抹了臉頰,將染開了鮮血的拇指抹在唇間。


    他譏諷的嚐到了獵殺的味道,又嗅到了權謀的狠戾。


    瓏庭之中,不仰城的主人兌溪,半枕臥在慈顏殿中的瓏榻上。忽地雙眼圓睜,猛地坐了起來,也不穿鞋襪,就走到了窗邊。外麵風沙周旋,天地混沌。


    這就是我族爭來的不仰城阿……全都裹挾在一片黃塵之中。


    他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外麵的天氣,他看到了塵沙卷起了一棵樹,將院子裏的一棵百年的古樹拔了起來。那顆樹裹挾在風沙之中,很快也就沒了蹤影。


    這瓏庭,是先前的大鹽國修建的,鑄造的時候,花費甚巨。


    如今看來,真的是牢不可破。風沙卷摧的這幾日,有不少百姓的屋子都被摧毀了,人們四散逃出了不仰城。隻這瓏庭,堅不可摧的屹立著。


    “陛下,您怎麽赤足而立?請保重瓏體阿。”岫煙墟的子衿說。子衿是師出岫煙墟的,後來入了瓏庭,成為了不仰城兌溪的左膀右臂。瓏庭沒有合子衿心意的職位,兌溪索性就為他虛設了一個閑職,叫作“瓏未居士”,時常召他議事談心。


    兌溪迴神,發現子衿已經在慈顏殿中了。兌溪聽見子衿勸說自己要保重,就乖乖的迴到了瓏榻上坐著。一旁的侍從也早已為子衿設立了坐席。


    “那個巫獵人已經去了。”子衿說。


    “我能信得過這個人嗎?”兌溪忽然有些不能確定。從前他都是殺伐果決的,如今是老了,他能明顯的感覺到身體的變化。他的頭腦也不想之前那麽清楚了,凡事總是遊移不定的。


    “有電隼跟著他呢,冬獸族人馴養的,不會有錯漏,陛下請放心。”子衿迴道。他看出兌溪的不確定,也看得出皇帝如今的老態。無論是什麽英雄,終究有老去的那一天。任何人都敵不過的,就是時間。這幾年,兌溪明顯和年青的時候,判若兩人。現在的兌溪,就是一個蒼老清瘦的老頭子,沒有任何的光采。


    人的光采,是最重要的東西。


    子衿是從岫煙墟出來的,他能看出兌溪的命格。兌溪的命格不過百乘,也就是一個普通人的命格而已。這簡直就像是一個詛咒!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壽命就是他的終極。再過輝煌,也還是會塵歸塵土歸土……想必兌溪自己也體會到了這一點。他還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奇的是,兌溪雖然知道岫煙墟的人,都能看透人的命格,也知道子衿算是岫煙墟裏頭的佼佼者,卻從沒有追問他自己的命格。就像是沒有這迴事一樣。


    換做是別的帝王,怕是早就窮兇極惡的查透自己的一生,然後窮盡一生追尋長生不老了。子衿也一直好奇。


    “你聽過人瑞和人華嗎?”兌溪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他問子衿這兩樣東西,就像是問大人一個他沒聽過的玩具。


    “知道的,陛下。”子衿說。他聽到兌溪這麽問,心中迅速的想到他這麽問的原因。伴君如伴虎,他時刻都清醒的知道他麵對的是誰。兌溪和子衿相識也有些年歲了,這個皇帝,從沒有問過關於壽命的問題。


    “我知道地下的那些官員,有的去鳳華城買那些東西的。你怎麽看?那兩樣東西管事嗎?”兌溪說完,垂下眼來,又迴到了一個老人的常態。


    “迴陛下,臣以為,這兩樣東西吃不得。”既然皇帝打開了話匣子,子衿想了想說,“大抵壽命,都是天命。人不可違扭,理應順應天命。那些人以為可以延續壽命,實則是反遭吞噬。依我看,如今的天災,與這人瑞人華,還有些聯係。大約逆天改命,總沒有好結果。”


    “我也是如此想,所以從未問你這個問題。因為猜到你會這麽迴答。”兌溪頓了頓,問子衿:“時光飛逝,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皇帝了,隻是一個老朽。”


    子衿默默聽著,沒說話。


    該說的,不能說,能說的都是胡話,不如不說。


    “我還有幾年?還有,我的命格,你應該看到了。在你麵前,我已經是個死人了,對不對?”兌溪忽然這麽說。


    “……”子衿起身跪伏,無話。


    狩岩與那隻電隼一起,疾行了兩三日,終於穿過了這片袤烏崖森林,狩岩勒住巫雷馬,站立在袤烏崖上,俯瞰著崖下的一片連咚城。連咚城的最東邊,就是哈月灘了。站在崖上,可以看見哈月灘那一邊的平息國,和哈月灘那一邊的月海。


    第66篇穿過袤烏崖森林的巫獵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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