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人情交際,少不得出入煙花之地逢場作戲,唐加明自有一套人脈門路,能從三堂九巷弄來“害人”的藥物,且為了能一擊即中,他交給唐加佳的小小藥包裏,裝的是較之尋常藥物效用更強烈的上好品種。


    隻要混入茶水吃食中,頃刻間就融入無蹤,不易察覺是一,二則起效極快,最重要的是雖然最終要靠解藥化解,但間中隻要能以冷水浸泡,或是用別的方法讓身體冷下來,就能得到暫時的緩解。


    唐加明百般思量試驗,最終選中這一味藥,圖的就是即能讓妹妹攀上陸念稚,又不至於真的讓妹妹清白受損,講究的不過是占住先機,再速戰速決。


    大丫鬟早早就得了交待,一旦唐加佳目的達成後,就會幫著“穩住”陸念稚,再喊破此事,牢牢網住陸念稚,讓陸念稚無法脫身。


    此時此刻,唐加佳重新對唐加明生出感激之情,手段雖不光彩,但到底有為她考慮留了體麵,她飽含深意的看一眼門外大丫鬟的僵直背影,即興奮又緊張,邁近陸念稚的一步步越發篤定,她相信唐加明的算計能成。


    但他們錯估了陸念稚的心性,也錯算了陸念稚的能力,隻知陸念稚是個練家子,卻不知陸念稚習練的內家心法與眾不同。


    當初吳五娘“成功”給陸念稚下了藥,照樣沒能撼動陸念稚的心神半分,何況是唐加明“精選”的上好品種。


    見效雖快,但當氣血剛剛漾起一絲波動,陸念稚就察覺到了那一道即熟悉又陌生的異樣,他放下茶盞看向唐加佳,目光觸及唐加佳粉麵含羞的緊張模樣,轉而落在茶水輕晃的半空茶盞,心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四爺?”唐加佳眼裏盡是陸念稚身形不穩,支肘垂眸緊盯桌麵的清俊模樣,她已經踩上桌邊的木階,半俯身伸出手,“四爺哪裏不舒服嗎?別是著涼發熱了吧?”


    藥效激發出的熱氣幾乎撲到她的臉上,她心下又喜又羞,想要去摸陸念稚額頭的手卻突然被用力捉住。


    “唐七小姐,你是不是……瘋了?”陸念稚抬眼,抓著唐加佳手腕的力道加重,語氣含著不解和嗤笑,“你就這麽想要嫁給小七?不惜賭上自己的名聲,在茶水裏下藥讓我神誌混亂,借此捉住我……動你的把柄,好要挾我來為你和小七的親事奔波,說動老太太為你們的親事做主?”


    他確實覺得唐加佳瘋了,竟為了能和杜振熙再續前緣,能做到如此地步。


    殊不知他太高看唐加佳,從不曾往另一個匪夷所思的方向去想,倒讓自己防不勝防,讓唐加佳輕易得手,在奉給他的茶水中下了藥。


    是以他阻止唐加佳的動作,雖堅定,卻不見多少怒火。


    唐加佳隻覺手腕間的力道似重還輕,幾乎忍不住跌進陸念稚懷中,她極力穩住心和身,全不想掙脫出陸念稚的桎梏,顫動著眼皮麵色越發羞澀,低聲道,“四爺想岔了。我做這些不是為了杜七少,而是為了您。我、我對杜七少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直到遇見您……越是和您相處,我才越是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良人……”


    這話委實算不上矜持含蓄,唯獨最後一層窗戶紙沒捅破,隻差沒明說:她做這一切,不是為了杜振熙,而是為了能嫁給陸念稚。


    事到如今,唐加佳心中兜滿即將成事的喜悅和興奮,已然破釜沉舟,再不用藏著掖著自己的心思。


    她說得這樣明白,陸念稚一定能懂她的心意。


    唐加佳臉上羞意更甚,身子也跟著不由自主的發軟,歪歪斜斜倒向陸念稚,口中柔柔喊,“四爺……”


    這情狀說不出的詭異,仿佛一瞬之間迴到廬隱居那夜,唐加佳的身形和拂冬的容貌重疊到了一起。


    陸念稚看得明白,也聽得明白,原本隻是不恥的心頭忽而拱起無名邪火,唐加佳傾斜的身影才壓上桌角,就被他大手狠狠一摜,猛地起身冷笑道,“唐加佳,你是真的瘋了!”


    他隻覺得惡心,以及被唐加佳算計的屈辱。


    唐加佳打的竟是這種主意。


    身前的桌椅被他帶出一陣響動,茶盞歪倒,兜著殘留杯底的茶水在桌麵上打著旋兒。


    唐加佳也如茶盞般被摜到地上,她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忽然色變的陸念稚,心口惶惑的急跳起來,口中下意識的反駁道,“四爺,您怎麽能這樣說我?對不起我的是你們,我對您的心意一片赤誠,您怎麽能說我瘋了?”


    她不信陸念稚會這樣對她,明明那樣冷中帶熱的翩翩君子,現下不過是察覺了她的算計而惱羞成怒罷了。


    自怨自艾的辯白帶出兩行淚來,唐加佳淒楚的小臉微微仰起來,脈脈迎視陸念稚,張口正要再說,耳邊突然炸開一道碎瓷聲響。


    她用來害陸念稚的茶盞,被陸念稚隨手砸在她腳邊,殘留的茶水飛濺在身上,泡開的茶葉梗又濕又粘的沾在她的臉上頭發上。


    唐加佳低唿一聲,震驚而心痛的望著陸念稚,那張即便滿是輕蔑譏誚的臉依舊俊美,卻讓她歡跳的心一路往下沉。


    哥哥不是說這藥效力又快又重嗎,為什麽陸念稚還能好整以暇的站在她麵前,沒有一點心神失守的跡象?


    她選在鋪子裏偶遇陸念稚,對陸念稚“下手”,為的就是能將事情鬧開來,坐實她和陸念稚的關係。


    隻要稍有差池,拿捏主動權的就不是她了。


    現在不是計較陸念稚反應和態度的時候,隻要進了杜府四房的門做了陸念稚的妻,將來她總有辦法讓陸念稚迴心轉意,她有家世有美貌,陸念稚了解她後一定也會像她一樣全心全意的對她,現在,要先將事情做滿。


    錯失這次機會,她想要嫁成陸念稚的路隻會更難。


    唐加佳一瞬意定,轉頭去找大丫鬟,“暗示”還沒送出去,就見門外突然閃過兩道身影,聽到動靜的明忠、明誠聞聲而動,隻瞥一眼屋內情狀就曉得事有蹊蹺,明忠一使眼色,當下就製住大丫鬟,不僅沒驚動鋪子裏的人,還鉗製著大丫鬟“守”在門口,看起來一切如常,仿佛隻是多了個明忠為主子在外待命。


    明誠則幾步跨入屋內,甩手就將唐加佳反剪著手製在原地動彈不得,他經過吳五娘的事,已非第一次見識這種女子的陰私手段,當下就揪著唐加佳詭笑道,“唐七小姐最好老實點,你要是再鬧出什麽動靜來,叫外頭人撞見你和我拉拉扯扯的,我倒是不介意納個商戶的小姐迴家做妾,我反正不虧,唐七小姐可要想好了。”


    論起耍橫來,明誠稱第一,滿杜府的下人中,大概隻有同樣性子跳脫的竹開能望其項背。


    明忠看中的就是明誠這一點,他轉頭似笑非笑的看向大丫鬟,非常滿意的看到大丫鬟越發煞白的臉色。


    唐加佳的臉色亦是一片煞白,隨即又惱又狠地漲的通紅,掙脫不開明誠的鉗製,羞怒的臉上淚珠兒掉得越發兇猛,強壓下不可思議的惶恐,猶自不死心的去尋陸念稚,“四爺,我……”


    “你幾番偶遇我,是誰給你報的信?”陸念稚對明忠、明誠的應對即滿意又放心,安然迴坐桌後,一麵運功平複藥效,一麵冷笑的看向唐加佳,打斷道,“你生出這種齷齪心思的事,小七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


    他冷靜下來稍一琢磨,就將這段日子的不尋常之處串聯到了一起,唐加佳頻繁偶遇他之前,唯一見過長談的人,隻有杜振熙,而他的行蹤,杜振熙隻要有心,就能摸得一清二楚,除了杜振熙,誰還能給唐加佳行方便而不被他的人察覺?


    與其說他氣的是被唐加佳算計,不如說這一腔邪火,是著落在杜振熙身上。


    而比之怒火,乍然翻騰的失望、苦澀更加他喘不過氣來。


    心神又亂,陸念稚的神色說不出的難看。


    落在唐加佳的眼裏卻變成了一線生機,她隻當陸念稚恨的是杜振熙,她願意獻上杜振熙的把柄成全陸念稚,也為自己博取後路,“是杜振熙幫我的。四爺,您可知杜振熙為什麽要幫我?因為我知道她的秘密,有了這個秘密,您就能永遠壓製杜振熙,做您的杜府家主,我們也能永遠將小七房壓在四房之下,讓小七房永遠威脅不到我們!”


    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爆出杜振熙的秘密,而一旦爆出杜振熙的秘密,就是她和陸念稚最大的依仗。


    她是陸念稚的功臣,將來他們一定能惺惺相惜、琴瑟和鳴。


    唐加佳的臉重新泛起誌在必得的羞喜,明誠聽她一口一個我們,隻覺又刺耳又自以為是,瞥一眼皺眉沉吟的陸念稚,倒也不敢自作主張的製止唐加佳,隻接口道,“唐七小姐可別死到臨頭,還想著拖不相幹的人下水。我們七少行的端坐的正,有什麽秘密能讓你利用,而我們家四爺毫不知情的?”


    唐加佳低聲譏笑,對上陸念稚肅然的麵色,心中越發有底,挺了挺扭曲的身形道,“什麽七少,不過是個假七少!四爺,杜振熙根本就是個女的!她女扮男裝騙了你們這麽多年,現在叫我揭破,這樣的把柄落在您和我手裏,以後害怕壓製不了她?”


    這樣的身世秘密,難怪杜振熙被唐加佳脅迫,不得不幫唐加佳。


    然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杜府七少竟是個女兒身,明誠一臉懵,鉗製唐加佳的力道不自覺放鬆,震驚而愣怔,本能的去看陸念稚。


    陸念稚神色不變,心下卻是驚濤駭浪。


    他發現,他自以為的鎮定自持全都不見了蹤影,腦中亂成一團。


    杜振熙是……女兒身?


    怎麽可能?


    但唐加佳此時此刻,不可能騙他。


    如果杜振熙真的是女兒身,那麽他們之間的所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陸念稚混亂的思緒理不出頭緒,嘴角卻自有意識的翹起來,他沉聲開口,“唐加佳,我知道你說這些是打著什麽主意。不過你算錯了一件事。你可知道,不管小七身世如何,有一件事卻是你千算萬算算不到的。”


    他嘴邊笑意更深,柔和如溫暖春風,“我對小七不單是長輩關愛。我喜歡小七。我喜歡,杜振熙。”


    “你騙我!”唐加佳掙開明誠放鬆的鉗製,膝行著爬向桌邊,脫力道,“你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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