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杜振熙起身還禮,客氣微笑道,“你第一次操持家宴,我過來看一眼,待會兒好說給曾祖母聽,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


    江玉聞言麵露得意,神色半含半顯十足矜持,正要開口自謙幾句,就有婆子踩著通傳聲入水榭,蹲身稟道,“七少,唐七小姐已經過了二門,正往清和院去。”


    江玉自得麵色微微一窒。


    候在一側的竹開察言觀色,早在正式上崗前已打聽清楚江玉來曆,本身又在慶元堂混過,腦迴路一碰撞便猜出幾分江玉的心思,再看杜晨舞三姐妹冷眼旁觀、杜振熙態度疏離,心下暗暗搖頭嗤笑,果斷上前兩步戳到杜振熙和江玉之間,弓身做請道,“七少,貴客臨門可耽擱不得,您緊走兩步?”


    杜府未來的嫡長孫媳,當真是貴客貴慘了。


    領路的婆子自覺靠後,由著杜振熙親自相迎,不等走近,就見換迴女裝的唐加佳盛裝打扮,身旁大丫鬟親手提著大盒小盒的上門禮。


    隻二人已非初見,此刻再見彼此心照不宣之餘,少不得依著禮數略作寒暄,隨即保持恰當距離,一前一後先往清和院去。


    除了江氏外,大吳氏和小吳氏這對西府長輩也在,明天奉聖閣夜宴才是合家相看的正式場合,今天隻算小輩之間的閨閣交際,唐加佳依禮先拜會長輩,你送禮來我收禮,不必細表。


    隻說水榭這一頭,貴客一到,茶點便撤了下去,下人魚貫出入,換上開席前的冷盤果酒。


    江玉翹著下巴吩咐下人去外頭等著,一會兒看她眼色再上熱菜,款款落座後就嗤道,“這商戶人家就是沒規矩,哪有別人客氣一句就當了真,大喇喇的摻和別人府裏家宴的。我看這東府的下人,也該重新教一教規矩。


    府裏有女客來,再是貴客那也是女眷,就算不讓我這個操持家宴的出麵,也該請幾位姐姐、妹妹出去迎接才對。怎麽巴頭巴腦的,就直接找上表哥了?哪有當家的少爺,親自去迎女客的道理?”


    她指桑罵槐,連最年幼無知的杜晨芭都聽得明白。


    更枉論杜晨舞、杜晨柳。


    “表小姐這話好笑。唐家是商戶,我們杜府不也是商戶?誰也不比誰個兒高!”杜晨柳能忍才有鬼,張口就懟,“真要論規矩,東府的下人們可真是個頂個的規矩。隻認本分,不挑差事——指東不往西,差使怎麽分派就怎麽做,可沒有因為上頭管事的不是正經主子,而是旁處來的阿貓阿狗就看菜下碟、消極怠工過。”


    說著瞥向江玉腰間,盯著她有意顯擺,裝在荷包鼓做一坨的對牌,也嗤道,“有人大喇喇的攬別人府裏的家事,別人客氣答應了,就不知所謂的抖起來了。給點臉麵,還真當自己的臉麵大如銀盤不成?”


    江玉的話隻是指桑罵槐,杜晨柳的話就隻差沒指著鼻子罵了。


    江玉氣得手抖,眼風一掃,珠兒跨出一步,翹下巴的模樣和江玉如出一撤,“我們小姐臉麵再小,那也不是什麽唐七小姐能比的。我們先逝的老爺是教書先生,生前在縣衙門做主簿,好歹是個官身,我們小姐可是正經的官家小姐。”


    官你母親的小姐!


    “這話就更好笑了。別說主簿隻是個不入流的編外無品吏員,隻說令尊這主簿之位,還是曾祖母可憐你家窮困潦倒,念著令尊曾在府裏做過西席的舊情,才好心讓四叔幫著活動來的。你們自己忘恩負義也就罷了,可別拿官身不官身的往外亂說,憑白丟杜府的臉!”


    杜晨柳劈啪一頓懟,噎死人不償命,“真要是身份尊貴,何苦寄居杜府這樣的商戶?衣食住行哪樣不是杜府白給的白送的?我可真是開了眼界了,好心行善的到頭來反被嫌棄,這可真是養了隻白眼狼!”


    珠兒啞口無言,僵著下巴高翹的動作,一張臉黑了紅紅了紫。


    江玉卻是麵色發白,頃刻間不抖不氣了,泫然欲泣的看向杜晨舞,顫聲道,“五表姐,你聽聽六表姐這話說的,盡往我身上潑髒水。我何曾這樣想過這樣說過?莫不是六表姐自己定了門官家親事,要做官家媳婦了,就看不起我,覺得能隨意汙蔑我了?”


    晚娘的臉都沒江玉變得快!


    這顛倒黑白的本事能上天了!


    杜晨柳氣極反笑,脫口道,“表小姐知道就好!我未來夫君是縣太爺的嫡次子,縣太爺可是有品有級的正經官身,我以後啊,可不就是貨真價實的官家太太!”


    比某些自稱官家小姐的高級多了!


    杜晨柳倒是懟得又準又爽,但哪有女兒家把親事掛在嘴邊,還拿出來攀比的!


    杜晨舞險些笑場,看夠熱鬧了果斷出手,一打鎮壓倆,“自家姐妹說笑歸說笑,當著貴客的麵要是誰敢再這樣口無遮攔,我做不了你們的主,就隻好請曾祖母和祖母、母親做主了。”


    長輩來了還耍個球。


    沒必要為了江玉痛失玩樂的機會。


    杜晨柳瞬間猛虎變病貓。


    江玉也見好就收,心下如何咬牙暗恨,隻有珠兒感同身受。


    水榭裏熱鬧中透露涇渭分明,兩方人馬場麵話說得有來有往,氣氛略微妙。


    杜振熙自落地起就隻開了身為“七少”的心竅,對某些事天生缺根筋,毫無所覺的領唐加佳進了水榭,秉持著送佛送到西的精神,一一向姐妹們引見。


    杜晨舞三姐妹難掩好奇的打量唐加佳,唐加佳也滿心好奇,目光卻更多的停留在江玉身上。


    剛才在清和院和長輩寒暄,她才知道杜府後院還住著位表小姐。


    說是才剛出孝不久,以前沒聽過見過不奇怪,但能操持杜府家宴,想來是個得寵的了?


    江玉也在暗暗打量唐加佳,察覺到對方目光,心下即得意又不屑,麵上嬌俏一笑,衝著杜振熙啟朱唇,“表哥……”


    唐加佳眉頭一皺。


    隻是不等江玉再說,先前迴事的婆子再次強行歪樓,稟道,“定南王府的小郡主來了,十一少正陪著往水榭來呢!”


    來的是郡主,又不是天皇老子,死婆子三番兩次的斷她話頭是鬧哪樣!


    江玉氣死,偏敢怒不敢言,忙隨眾人迎出水榭。


    大概是在京城旅居的日子太苦逼,據說定南王嫡長子生得精瘦精瘦的,整個王府的肥肉大概都長到沈楚其,以及小郡主沈又其身上了。


    如江氏所言,沈楚其胖歸胖顏值還在,沈又其同樣生得玉雪可愛,嬰兒肥的小身板活像又綿又軟的麵團子,叫人一見就歡喜。


    無獨有偶,官學放假迴家過節的十一少——杜振晟也生得胖乎乎的,不僅是東府的心尖肉,也是西府的眼中珠,彼此一番契闊後,立馬被杜晨舞幾姐妹摟進懷裏,一頓捏圓戳扁。


    杜振晟哎喲鬼叫,水榭內一陣歡聲笑語,但沈又其頭頂光環,尊貴身份擺在那兒,杜晨舞三姐妹還好,唐加佳和江玉難免拘束。


    杜振熙無意多坐,深知沈又其不耐煩和生人交際的小脾氣,遂起身偷眨眼睛,“四叔剛迴府,我還沒給四叔問安,這就去前頭了。小又可要一起?二門花牆那裏的一串紅、美人蕉,開得可好了。”


    沈又其不愛名花愛雜花,又聽陸念稚在前院,忙伸出小胖手要杜振熙牽,“熙哥哥,我和你一起去。”


    杜振晟必須跟上,瞧著沈又其歡歡喜喜的邁著小跳步,頓時不滿的嘟嘴,“小又,你不是說好久沒見我七哥,才要我陪你來水榭的嗎?怎麽一聽四叔在前頭,你就棄暗投明了?”


    看來官學的文化課沒教好。


    杜振晟亂用成語罵誰呢!


    誰是暗,誰是明!


    杜振熙表示很生氣,但還是要保持微笑,險些把沈又其的手捏爆。


    “我喜歡熙哥哥,我也喜歡陸四叔呀!”沈又其隨杜振晟的輩分喊陸念稚四叔,小爪子討好的撓杜振熙的手心,小胖臉五分糾結五分難以取舍,“當年是陸四叔和熙哥哥救的我,我還想著快快長大,好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呢。”


    說著歎了口氣,撅著小胖臉望天,“可惜君生妾未生,陸四叔等不到我長大了,熙哥哥也等不了我長大了。你們一個兩個都要議親,我隻好放任自流,能多看你們一眼算一眼吧。”


    看來王府的文化課也沒教好。


    沈又其亂用成語成全誰呢!


    放任自流,流去哪兒?


    杜振熙表示很無語,但隻能保持沉默,笑看並肩走在一起的兩枚小豆丁。


    暗歎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麽早熟麽?


    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被推得風中淩亂。


    杜振晟表示同感。


    沈又其和他同齡,都是十歲,怎麽可以小小年紀就這麽博愛,左喜歡一個,右喜歡一個呢?


    他小嘴嘟得更高,完全無視強顏歡笑的杜振熙,挨著沈又其咬耳朵,“你喜歡四叔和七哥,那你喜不喜歡我?”


    他們倆才是全方麵匹配的青梅竹馬啊親!


    沈又其不望天了,該而望著杜振晟,張大漂亮的黑眼睛上下一打量,“你太胖了,我不喜歡。”


    憑什麽嫌他胖!


    憑什麽同類相斥!


    杜振晟噎得倒仰,滿臉無奈的看著沈又其。


    官學裏那個紈絝同窗怎麽說的來著?


    女孩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也不明白。


    唉。


    還真是。


    兩枚小豆丁一個賽一個像小大人,前者歎完後者歎。


    杜振熙仿佛被雷劈,牽著沈又其的手直接一個打滑,嚇得趕緊鬆手。


    她覺得,她牽的不是手,而是深沉的,代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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