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聲重物墜地響,巷尾牆頭一道花花綠綠的身影翻牆未遂,頭臉著地摔了個狗吃屎,隨即幾道矯健身形緊追其後,唰唰飛牆落地,操起家夥就追著花綠身影喊打喊殺,“人模人樣的不學好!學人做坑蒙拐騙的下作勾當!想吃白食?沒那麽好的事兒!”


    跑在前頭的花綠身影跌跌撞撞,胡亂掖著衣襟腰帶,披頭散發活脫脫瘋一樣的男子,又氣又急道,“哪個騙人了?狗眼看人低,敢打我?迴頭要你們好看!”


    夜宿堂子睡醒就賴賬的臭小子,還敢反過來威脅人?


    追在後頭的龜奴們頓時怒了,撒豆子似的狂噴狠話。


    循聲望去的竹開一臉冷漠的收迴視線,心知定是哪個窮酸恩客惹著隔壁堂子了,這類事體三堂九巷裏常見,遂冷靜的揮舞爪子,眼疾手快的將江氏和杜振熙護在身後,避到牆根下。


    花綠身影唿嘯而過,伴隨著一聲“咦”突然猛刹腳步,轉身直奔牆根,仗著身高體壯撞開竹開,拉著杜振熙的手喜極而泣,“熙弟!怎麽會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真的是你!”


    滿廣羊府,叫她叫得這麽一言難盡的,隻有一個人。


    杜振熙小心肝一抖,聞聲再次僵立當場。


    那人還當她沒認出自己,忙扒拉開糊了滿頭滿臉的亂發,咧嘴一笑,又轉頭指著猶豫佇足的龜奴們,怒哼道,“你們不認識我,總認得杜府的七少吧!我熙弟給我作證,我沈楚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如假包換,你們不信我是你們瞎了狗眼,我可沒騙你們!”


    險些被撞飛的竹開再次頭頂滾雷。


    敢情不是天上掉下幫討債鬥毆的,而是——天上掉下個小郡爺!


    連他這個初來乍到的都知道,嶺南藩王定南王府的嫡長子在京為質子,如今定南王膝下隻有嫡出的兩位小主子:嫡次子和嫡幺女。


    而嫡次子,國姓沈雙名楚其。


    其嫡長兄常駐京城,朝廷很痛快的賞下二字郡王的封號,輪到沈楚其請封,卻遲遲不見批複,給其嫡幼妹的郡主封號倒是辦得爽利,這不明擺著打定南王府的臉麽?


    臉不能白打,反正山高皇帝遠,不能叫小郡王,就叫小郡爺,嘁!


    不過定南王府雖雄霸嶺南,在廣羊府亦是高不可攀的地位,但架不住定南王思想覺悟高,為人行事十分低調謹慎,膝下兒女全無橫行市井的黑料,怪不得三堂九巷的龜奴不識金鑲玉。


    但認識杜振熙,也認杜府聲望。


    有杜振熙作保,假不了。


    竹開突然傲嬌,順著鼻梁鄙視昔日同行,表示沈楚其看似又瘋又髒,但那一身衣料可不是市麵貨色,就這點眼力介,活該生意做不過一牆之隔的慶元堂!


    氣勢洶洶的龜奴們齊齊矮了一截,眼巴巴望著杜振熙,隻盼她能搖頭否定。


    杜振熙無語扶額,點了點頭。


    龜奴們麵如死灰,忙操著家夥往自己身上招唿,又跪又求,“小的們無狀,小的們眼瞎!還請小郡爺大人不計小人過,您的花酒錢小的們代您出了,我們這就和鴇母一道上門賠罪,任小郡爺發落!”


    “行了,別扯這些有的沒的,還嫌不夠晦氣!”沈楚其瞬間抖了起來,理著衣袖哼哼道,“一碼歸一碼,我不要你們賠什麽罪,也不要你們替我出錢,迴頭定南王府的管事自會把帳結了。去去去,趕緊走。”


    龜奴們如蒙大赦,果斷抱團飄走。


    “老太太您也在呀?”沈楚其瞧見江氏,立時乖覺的喊了一聲,摸著跑空了的肚皮大喇喇道,“您今兒賣豆腐花和肉包子呢?快給我一樣來一份,才睡醒就攤上這糟心事,可把我餓壞了。”


    顯然和江氏熟的很,不是頭一迴撞見江氏“蹓躂”,非常自覺的往攤位旁一蹲,伸手要吃的。


    江氏早已滿臉慈愛笑容,一行幫沈楚其整理儀容,一行招唿他慢點吃別燙著。


    竹開傲嬌過後,隻剩一臉震驚,以眼神無聲詢問杜振熙:七少威武,小郡爺好像跟您全家都很熟?


    杜振熙表示熟慘了。


    某年元宵燈節,沈楚其偷偷帶嫡幼妹沈又其夜遊,結果把牙牙學語的沈又其弄丟了,嚇得他隻知道哭,慫到不敢迴王府告爹娘搬救兵,同樣年幼懵懂的杜振熙撞見有人哭成狗,同情之餘好心相幫,啜著小手指邁著小短腿,聰明的請來彼時年已十六的陸念稚,哐哐哐一頓排查,火速將沈又其從尚未遁遠的人販子手裏救了迴來。


    小郡主被拐過,自然得死死捂著。


    救命之恩卻是實打實的,定南王府為表謝意,沒少明裏暗裏幫襯杜府生意,加之定南王覺悟太高,半點沒看不起商戶的意思,循序漸進和杜府來往,對杜府很有點禮賢下士、通家之好的意思。


    定南王府私交如何,即便全城盡知,也沒人敢成天掛在嘴邊排喧。


    不怪竹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而沈楚其險些沒被揍死,保住小命後,對陸念稚和杜振熙崇拜又感激,判定陸念稚太老有代溝之後,屁顛顛纏上杜振熙,可謂多年孽緣,竹馬竹馬。


    全不知杜振熙其實是青梅,老抱怨杜振熙窮講究,不肯跟他同穿一條開襠褲。


    杜振熙簡直嫌棄。


    同穿一條開襠褲那是借喻好不好?


    誰吃飽撐的,感情好就真的同穿開襠褲?


    沒文化真可怕。


    竹開聽罷前因後果,暗搓搓瞥向沈楚其,心道原來如此,小郡爺就是個蠢萌,且智商為負的有錢人家的熊孩子。


    有錢人的世界,果然即難懂又精彩。


    杜振熙也暗搓搓瞥向沈楚其,不忍直視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抽著嘴角道,“你什麽時候迴來的?怎麽跑到三堂九巷來了?你就不怕王妃知道了,氣出個好歹來?”


    她對沈楚其從來不客氣。


    江氏卻心疼沈楚其的狼狽,忙居中和稀泥,“小七說話直,搬出王妃可不是嚇你,全是為你好呢。你這會兒不是該在京城?怎麽迴來了事先也沒個消息?一走快一年,我瞧著都瘦了。”


    瘦個鬼。


    沈楚其從小到大就沒瘦過,堪稱微胖界的典範,體重比性子穩。


    杜振熙叫江氏一句瞎話勾得手癢,照著沈楚其的小胖臉就捏。


    沈楚其哎喲叫,歪著嘴咧出一口大白牙,眼睛亮亮的看著杜振熙,話卻是對著江氏說的,“您不用為熙弟多解釋,我曉得他是關心我。熙弟和我,那是過命的交情。母妃還老說熙弟生得這樣漂亮,可惜不是女孩兒,不然定要討來做兒媳婦。我倒是願意,哪裏會因為幾句話就和熙弟計較?”


    江氏頓時樂了,老眼眯成一條縫。


    杜振熙莫名一抖,捏完沈楚其的左臉再捏右臉,哼道,“別顧左右而言他,這招對我沒用。”


    “知我者熙弟也。我,我在京城闖禍了……”沈楚其見躲不過,隻得握住杜振熙的手,半討好半心虛的坦白道,“有人設局算計我大哥,想栽個不幹不淨的女人,逼我大哥娶做正妻。我撞破時沒忍住,把人給打殘了。大哥就,就連夜把我送出京城了……”


    藩王嫡長子在京中為質,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但旅居多年,自然有一套兩相安好的生存法則。


    如今沈楚其頭一迴去京城看望兄長,去年臘月啟程,到現在才多少時候就鬧出禍事來,定南王夫婦肯定後悔死不該裝病,答應讓沈楚其代他們入京朝賀。


    杜振熙甩開沈楚其的手,再次扶額,“所以你是偷偷跑迴來的,不敢迴王府,就躲到了三堂九巷裏?”


    “熙弟你別擔心。我大哥可不是光挨打的膿包,我走到半道上,就收到大哥的急信,說是京裏頭的首尾都擺平了。”沈楚其與有榮焉的翹起嘴角,隨即又耷拉下來,“你也曉得我父王和王妃的脾氣。我這不是想讓他們先緩一緩嗎?


    所以就讓幕僚、下人先迴府,好把事情說清楚。等他們把前因後果都撕擄得差不多了,過了氣頭,我再迴去,也省得兩敗俱傷不是?”


    兩敗俱傷還能這麽用?


    再看沈楚其兩袖空空的模樣,八成是沒留小廝也沒想到要留錢,這才被龜奴當成吃白食的追著打。


    竹開表示漲姿勢,再次肯定沈楚其智商為負沒跑了。


    江氏則神色一變,正色催促沈楚其道,“都過了一晚上了,該消氣了。你還在這兒瞎耽擱什麽?趕緊的,快迴王府認錯去,早挨揍早超生!”


    杜振熙三人:“……”


    居然覺得江氏說得好有道理是怎麽迴事?


    沈楚其幹笑著告辭,不忘眨著一雙大眼盯著他吃幹淨的空碗,赫然道,“老太太,熙弟,我身上沒帶錢。”


    杜振熙了然,再次吩咐竹開,“幫小郡爺墊上。”


    竹開:“……”


    他受到連番驚嚇的小心肝都不扶,就服有錢人們會玩,就這樣沈楚其還惦記著付錢,江氏和杜振熙還惦記著收錢?


    大城府好危險,他突然很想念被災荒摧毀的鄉下老家。


    竹開內心嚶嚶嚶。


    江氏則滿臉嘻嘻嘻,收迴目送沈楚其遠去的視線,拽著杜振熙避開竹開,躲到角落說悄悄話,點著杜振熙的眉心好笑道,“如今不是小時候了,你怎麽還老對小郡爺動手動嘴的無禮?雖然他隻比你大一歲,那也比你年長,何況還是那麽個尊貴身份。”


    杜振熙不解,“阿楚都無所謂,您怎麽操起這個心了?他怎麽會計較這些?”


    “他是不計較,王爺和王妃呢?哪家父母,能喜歡自家孩子被外人’欺負’的?”江氏語重心長,閃爍著老眼道,“你們感情好歸感情好,也得有點顧忌。這是為你的將來好。”


    杜振熙莫名覺得後脖頸發涼,摸著脖子愣道,“將來?什麽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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