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蟬取棋子的手一頓,摩挲著指間黑子靜默片刻,若無其事地不答反問,“我說的是你怎麽對待七少的事,你扯進不相幹的旁人做什麽?”


    不相幹的旁人麽?


    陸念稚垂下眼臉,目光掠過曲清蟬自亂陣腳而不自知的一著棋,撚指壓下白子,從善如流的接口道,“你一個外人尚且為小七抱不平,我這個四叔豈會真的為難他?他是杜府的嫡長孫,自出生起身份就不同,肩上背負的期望和擔子又重,學得多了做得多了難免過猶不及。


    你不知道,他小時候性子有多執拗,要不是我下了迴重手,打殺了個黑心下人,逼他直麵何謂人心可畏何謂殘酷血腥,隻怕他的性子還扭不過來。有些事,不麵對麵敲打他,說一半藏一半,他反而要胡思亂想。


    外頭那些傳言,他大概也知道和杜府家下人的派係暗爭有關,卻不知道其中還有唐家的手筆。水過留痕,小七查不到的,不代表我查不到。唐家用這種混水摸魚的手段謀親事,可見心術不正。且唐加佳那七情上麵的作派,不適合做杜府未來的宗婦主母,並非小七良配。


    再說了,我自進了杜府,二十年如一日的忙裏忙外,成日裏打理的除了生意還是生意,這樣忙死累活的了無生趣,還不興我逗一逗小七,捉弄捉弄小徒弟小侄子找樂子玩?如此也顯得親近不是?”


    “你就事論事,我沒你那樣的胸襟和考量,我隻和你就人論人。”曲清蟬聽到最後噗嗤失笑,搖頭道,“你我……本是無根的浮萍。好歹你已是杜府上了族譜的正經養子,不再是孑然一身,好好的家、好好的家人,當用心珍惜才是。何必摻進不必要的算計?”


    他確實有意放縱傳言,有心攪和杜唐聯姻。


    若說不單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恐怕沒人會信。


    在他看來,沒有血緣牽絆的親情更需要經營,也就少不了算計。


    隻二人相處時,雖不涉及風花雪月,卻也不曾談及外人外事。


    曲清蟬為杜振熙說話,多半是因想起自己身世,觸景傷情,才有這一番“勸”。


    陸念稚不辯解不點破,隨手落下最後一子,頃刻間令曲清蟬一敗塗地,他抬眼笑看曲清蟬,“你又輸了。可要再戰?”


    這廂秉燭手談,那廂杜振熙起居的霜曉榭已是一片寂靜黑沉。


    大得空寂的內室地上,褪去的外裳、內衫一路散落,解下的裹胸白綾略顯淩亂的堆在床頭,踩著床邊腳踏的嬌美身姿已然不著寸縷,動作靈活地鑽進柔軟的錦被,一挨上軟枕就忍不住滿足一歎。


    裝了十幾年的“七少”,平日裏受盡束縛,不知不覺就養成了裸身入睡的習慣。


    再看不留下人近身伺候的霜曉榭,幼時常覺孤寂害怕,如今隻覺自由自在。


    杜振熙翻身閉眼,一夜好夢,早朝起床頓覺頭頂飄烏雲——本該按時按點進霜曉榭當差的桂開,沒有出現。


    府裏能越過她,直接扣押桂開的隻有一個人:曾祖母江氏。


    桂開吃癟,江氏的火氣隻能是衝著她來的。


    杜振熙頭頂烏雲自力更生,煎藥用畢,忙往江氏的清和院請安。


    一近清和院,果然見桂開正直挺挺的跪在院子當中,瞧見她就暗搓搓的狂使眼色,表示江氏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杜振熙忍不住扶額,江氏身邊的江媽媽已迎上前,將裝著早膳的食盒塞給杜振熙,同樣狂使眼色,“老太太一聽您昨晚跑去了慶元堂,氣得不肯用早膳,您趕緊進去勸勸。桂開這兒有我呢,跪夠時辰了我就放他走。”


    杜振熙衝江媽媽感激一笑,提著食盒往清和院的後園子去。


    後園子是江氏獨辟的淨地,除了她外,連心腹江媽媽都不能亂闖。


    不過,江氏是個不走尋常路的奇女子,和後園子的清靜半點不搭噶。


    杜振熙繃緊筋骨,一跨進後園子就換了副又軟又甜的笑臉,喊道,“曾祖母,我來給您請安了。”


    話音未落,迎麵砸來一塊烏黑麻漆的物什。


    杜振熙看清是曾祖父的牌位,哪裏敢躲開,硬著頭皮脖子一梗,果斷主動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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