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振熙握著茗碗小口啜飲,半垂睫毛在麵頰上打出兩彎陰影,舉止優雅姿容清朗,挑不出一處不妥。


    卻讓唐加佳油然生出一股陌生的熟悉感。


    她忽然發現,杜振熙很像一個人。


    像誰?


    一時又說不上來,唐加佳疑惑而糾結地歪頭打量杜振熙,片刻後恍然大悟。


    像陸念稚!


    她私下做過功課,自然知道陸念稚即是杜振熙的叔父也是師父,四歲為杜振熙啟蒙,六歲教杜振熙看賬,十歲帶杜振熙巡視鋪麵,先教杜振熙做人,再教杜振熙做生意。


    近朱者赤。


    二人形不似神似,倒也情有可原。


    唐加佳下意識看向上首,陸念稚衣飾齊整,隻脫了木屐,光著腳曲起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憑幾而靠,杜振熙則正襟危坐,明明一個慵懶一個端方,卻叫她莫名覺得相像。


    二人都待人親和,卻都不親近,無形中有種距離感。


    杜振熙的身上,烙印著陸念稚的影子。


    這了悟令唐加佳一怔,忽見陸念稚似有所覺的看過來,她撞上他如有實質的目光又是一愣,隻聽陸念稚懶懶開口道,“我記得,唐七小姐似乎比小七小一歲?”


    “四爺記錯了,我隻比七少小幾個月。”唐加佳忙道,心頭短暫異樣頓時拋到腦後,“我年底就及笄了。”


    陸念稚目露玩味,“小七的事,唐七小姐倒是知道得清楚。”


    她私下打聽過的,何止杜振熙的生辰年歲。


    要是在長輩心中落下個“恨嫁”的印象,可不是什麽好名聲。


    陸念稚當眾這樣說,是單純打趣她,還是刻意針對她?


    唐加佳隻覺莫名其妙,口中自有打疊好的一番說辭,“四爺說笑了,是家中長輩和三哥久仰四爺、七少大名。又想著四爺才迴城,我這樣人微言輕的晚輩出麵叨嘮,也省得四爺費神接待。四爺要是不方便,隻管將迴帖給我,我會轉交家中長輩。”


    陸念稚聞言挑眉。


    他前腳截了唐家的拜帖,後腳杜振熙就跑來慶元堂找他,唐家也派出個小女孩試探。


    這男女雙方,倒是積極得很。


    “我要在慶元堂住一陣子,宴請貴府的事怕是要延後幾天。”陸念稚看向杜振熙,“我這次迴來,生意上有些事要交給小七處置。小七短時間內也不得空。唐七小姐的三哥——唐三少要是急著見我,不妨來慶元堂找我。”


    唐加佳越發莫名其妙。


    拜帖什麽的就是個幌子,為的是雙方正式相看,她三哥好私下多接觸了解杜振熙,巴巴的跑來見陸念稚算什麽鬼!


    她要議親的對象又不是陸念稚!


    杜振熙卻是心神一凜,抬眼對上陸念稚,“四叔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陸念稚沉吟著長長嗯了一聲,似笑非笑道,“我的意思是,該急的人是我才對。做叔叔的尚未娶親,做侄兒的倒先急上了?”


    說著偏頭,笑看唐加佳,“貴府想做親,不如考慮考慮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供我求娶?”


    唐家適齡的嫡女隻有唐加佳一位。


    這是什麽神展開?


    真要是叔侄爭一女,非但不能成為佳話,事後不管花落誰家,隻怕都是亂家之源、世人笑柄。


    唐加佳有些羞惱,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她偷偷去看杜振熙。


    杜振熙卻再次語塞。


    陸念稚說得不錯。


    該娶親的不止她一個。


    陸念稚長她整整一輪,年已二十有七,卻一直沒娶親,落在外人眼中,不管陸念稚是自願還是被迫,難免聯想到利益傾軋、家族恩怨。


    事實上,這聯想也不算全錯。


    她不作聲。


    三人打了個來往,其餘眾人各有所思。


    暗罵陸念稚老狐狸,拿話糊弄小孩子,實則話有留白,細品起來語焉不詳、模棱兩可,沒有半點實錘,不過是句誤導人的空話。


    所謂同行相爭,私交和利益是兩迴事。


    有人事不關己,有人則不願看杜唐兩家強強聯手,遂附和道,“四爺這話倒是不錯。這親事,也要講究先後尊長的。”


    陸念稚笑而不語。


    氣氛略古怪。


    卻聽候在房外的小龜奴揚聲道,“曲大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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