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沒點燈。


    滿地月光止於床帳外,薄被下罩出的曲線玲瓏起伏,忽而響起短促而低悶的噴嚏聲,隨即啊嚏連連越打越脆亮,薄被外拱出杜振熙的小腦袋,青絲微亂,臉頰潮紅,她揉著鼻頭起身,大喘著唿吸新鮮空氣,鼻喉間的癢意才漸漸消停。


    垂落身前的青絲擋去胸口風光,黑發掃著雪膚,越發顯得腰纖細肩瘦削,起坐間薄被堪堪遮在腿根處,竟是未著寸縷。


    少女初長成的身體瑩潤無暇,本該配華美裙裳,紫竹屏風上掛著的卻是少年裝束。


    杜振熙將褲腿紮進粉底短靴筒,直起身披上立領中衣,眼風瞥向牆角滴漏,就聽一陣熟悉腳步聲由遠及近。


    “七少。”


    不高不低一聲喚沒得到迴應,小廝桂開聲息微頓,翹起手中羊角琉璃燈,挑高的光暈漫過門檻投向昏暗室內,籠上隔斷外間的折扇屏風,擴散的光圈內映出一道剪影。


    杜振熙叫乍亮的光線刺得眯起眼,不由又是一聲啊嚏,手下動作卻熟稔,一手扶腰,一手撚起床頭疊放的白綾,纏纏繞繞裹上胸腹,絲毫不受披肩中衣的阻礙。


    她束胸穿衣,遲來的迴應透著濃濃鼻音,“說。”


    話音清晰,曲折投射的剪影朦朧而不真切。


    桂開忙壓下羊角琉璃燈,盯著腳下重新聚攏的光暈道,“七少算得不錯,四爺確是踩著城門關閉的點迴城的,遣散了身邊跟著的管事和下人後,帶著隨身行裝徑直去了三堂九巷。瞧那陣勢,似是打算在慶元堂長住。”


    杜振熙轉出內室,立領中衣外罩暗紋長衫,頭頂束發冠以玉簪,刻意描畫的遠山眉平添英氣,她衝桂開伸手,“曾祖母歇下了?”


    “老太太的清和院已經熄燈落鎖。”桂開答一句,一行抬腳引路,一行奉上藥瓶,接著稟道,“十三行的幾位爺也得了四爺歸來的消息,包了間慶元堂的雅間,要給四爺接風洗塵。唐家那位小姐,也在座。”


    他提及唐家小姐時,聲線略微拔高。


    杜振熙卻不為所動,隻仰脖飲盡藥水,隨手將空藥瓶丟給桂開,再開口,濃重鼻音已然粗噶沙啞,“我先去見四叔,你接著辦你該辦的事。”


    桂開應是,一手打燈,一手輕車熟路的摸出金三事兒,細細別上杜振熙腰間,覷著杜振熙潮紅麵色,不由勸道,“更深露重,您正病著,可別在慶元堂耽擱太久。”


    杜振熙嗯了一聲,抽出汗巾,按上發堵的鼻子。


    杜府馬車拐上街道,不設宵禁的廣羊府越夜越熱鬧,百姓夜遊、商販吆喝,臨近三堂九巷,又是另一番喧闐景象,絲竹聲靡靡,鶯聲燕語不絕於耳。


    這三堂九巷不是尋常門牌,而是廣羊府頗負盛名的煙花地。


    而慶元堂坐落深處,乃三堂九巷裏生意最紅火的花樓。


    杜振熙不走正門走側門,下車目送桂開自去辦事,才偏頭看向等在岔道口的小龜奴。


    小龜奴事先得桂開打點,忙抄著手弓身帶路,“七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雅間席麵已經吃開了,四爺卻尚未入席。說是滿身風塵沒得掃興,先往竹湯沐浴淨身去了……”


    嘴上說著話,小眼神直往杜振熙身上瞟。


    萬沒想到星夜來此的七少,是個病嬌。


    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頗有些男生女相,俊俏之餘滿麵病容,也不知受不受得住慶元堂的風月手段。


    他心思跑偏,杜振熙腳下一頓,拋出一顆碎銀,“先去竹湯。”


    小龜奴無有不應,捏著碎銀態度越發諂媚,將人領到曲徑深處,頓足不動,“這處不是小的能進的。七少自便,小的在外頭侯著。”


    越是做皮肉生意的,越是愛標榜高雅。


    慶元堂的湯池以鬆、竹、梅命名,寓意清雅,規矩也大。


    杜振熙輕笑一聲,拎起袍擺隻身入內。


    竹湯靜謐如無人,嫋娜水汽織出一片白霧。


    杜振熙揚手揮了揮,盯著湯池方向試探道,“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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