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汀迴到府上已是傍晚,日落西山撥開金輝照在蘭汀苑的空地上,二人抄近道也就是苑旁的西門進去的,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剛走進院裏隻見背對自己的男人高大威猛,立在一棵桂樹下。


    四油候在他身邊,一見宋汀露麵,立即抬手張嘴不出聲的原地比劃,讓她趕緊躲起來,可惜宋騁已經轉過來了,滿臉怒氣,一張臉陰沉的如暴雨驟降的暗天,看宋汀的眼神恨不得將她扒皮抽筋。


    宋汀心咯噔一聲,“死期已到”四個大字鏗鏘有力印在腦門上,佇在原地不敢亂動。


    “說!去哪兒了!”宋騁濃眉倒豎,擰在一塊兒,咬牙切齒兩眼怒睜瞪著宋汀。


    “我……”宋汀細如蚊蠅的哼了哼:“見李萍去了。”


    “什麽!”宋騁這下更生氣了,兩雙眼睛撐到極限,腦門青筋激速膨脹,一根一根如泥土裏盤措的樹根。“你還敢見他!”


    “爹,你誤會了,我……”宋汀怒氣衝衝像一頭狂怒的豹子朝宋汀奔來,嚇得她兩腿發軟,急忙向後退:“爹爹爹,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棗棗哆嗦的撲在地上,跪著一直磕頭:“老爺,小姐是去與李公子斷絕關係的!您誤會小姐了!”


    宋騁並不領會,隻是抓起宋汀的衣領,像提貓似的將她拽在手裏,大步邁出蘭汀苑。


    棗棗爬起來,見宋騁氣勢洶洶的背影預感事態嚴重,將嚇呆的四油搖醒:“你快去廟裏通報老夫人,就說小姐有難!”


    四油恍惚的點了點頭,對對對!他們還有老夫人這個救兵!想罷立即朝馬棚奔去。


    “爹!我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


    “爹!我發誓!我再也不和李萍好了!”


    “嗚嗚嗚嗚!爹……”


    宋騁提著鬼哭狼嚎的宋汀直奔明禮堂而去,一路惹來眾多下人駐足觀看,他真想不到宋汀何時嗓門這麽嘹亮,若不是現在正在氣頭上,他真打算把這個如嗩呐般喧囂的女兒扔進湖裏讓她閉嘴。


    宋汀鬧出的動靜驚擾到居虹苑和佳瀾苑,宋鬱心和宋鬱言扶著各自的母親聞聲出來,朝發聲的源頭明禮堂而去。


    宋騁毫不心疼的將她扔在地上,宋汀終於閉上嘴巴,她嚎得有些累,嗓子跟火燒似的疼,環顧了下四周,隻見最正前方的牆上掛著一塊金大匾,刻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明禮堂。


    這名字起得簡約又直白。


    “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麽是家規!”憑看了這麽多集電視劇經驗,宋汀覺得自己該挨打了,不是抽鞭子就是挨板子。


    她咽了咽口水,歎息自己命苦。


    這時宋鬱心、柳氏、宋鬱言、王氏同進來,紛紛入座,宋汀覺得四人像是周末約好一起看電影,而她一人挑起大戲。


    柳氏幸災樂禍道:“老爺,這是怎麽了?”


    宋騁氣得坐在椅子上直喘氣,沉著臉:“怎麽了?還不是為了那個小雜種!”


    宋鬱心驚唿出聲:“哎呀!五妹竟然還同那男人藕斷絲連呢!”


    那表情要多做作就有多做作。


    宋汀看著相比一唱一和的母女,宋鬱言和王氏倒顯得尤為安靜,默不作聲看電影。


    這藕斷絲連一詞出口就如一桶熱油澆在宋騁胸間,那氣焰刺溜兩下竄上頭頂。


    “來人!將這不知廉恥的女人重打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宋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氣絕身亡,這二十板子下去她還有屁股嗎……


    下人得令利索的抬上兩把長凳,走到宋汀身後,壓住她的手臂,“小姐,得罪了!”


    這兩個人竟然無一絲愧疚之感,得罪說得甚是膚淺,罷了罷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有什麽可掙紮的呢,大不了一死,輕如鴻毛的死……


    棗棗在屋外哭的肝腸寸斷,小姐自幼身子骨就弱,雖然這段時間魔怔了似的上躥下跳,但是依舊是受不住那二十杖的啊。“老爺求您了,您就心疼心疼小姐吧!”


    柳氏挑著手抹了抹耳朵,鮮紅的蔻丹在金色餘暉下閃閃發亮,玉麵不經意間露出些不耐煩的神態,細長著嗓子對著跪在屋外一直求情的棗棗:“聽聞他倆暗地勾搭都是你幫襯著,怎麽,這紅娘當的可開心?”


    棗棗立即將頭重重磕在地上:“都是奴婢的錯,求老爺別再責怪小姐了!”連磕幾下,額前見了血,也依舊不肯停下來。


    王氏輕輕攏住眉頭別過臉去不願再看,柳氏冷笑道:“既然你也有錯,就一起受罰吧。”


    這柳氏真是打心眼裏不想讓她們蘭汀苑好過,宋汀抬起身子怒吼道:“我要和李萍相愛關她個丫鬟什麽事!”


    “哼,若不是她偷偷傳信,你倆能到那難舍難分的地步?”


    宋汀咬牙切齒的瞪著柳氏,“我就納悶了,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安了副眼珠子在我屋裏吧!”


    宋騁氣得將木幾批成兩半,屋裏一下安靜,柳氏也沒膽子再多說話。


    “打!”


    伴隨一字落地,宋汀隻感屁股上方揚起一股小風,啪!全身的肌肉緊緊繃在一塊兒,屁股上火辣辣的灼燒起來。


    這口氣還沒歇過來,又是一聲清脆的啪!


    宋汀痛的四肢百骸隱隱戰栗,白日落在船頂的腰傷疼勁還沒過,隨著棍子不斷落下,她覺得她往後半月都難以下床了。


    棗棗哭的嗓子都快啞了,終於睜開幾個下人的束縛,跌撞到宋汀身邊,用自己身子擋住那不斷落下的杖棍,宋汀疼的意識模糊,屁股上的每一塊肉每一條神經就像是坐在雪地坐了整整一宿麻木不堪,額上落下的汗大滴落在木凳上匯成一小灘汗跡。


    棗棗看著小姐的臉由白轉青,半眯著眼奄奄一息趴在凳上,混沌不清的同她說著:“讓開……讓開……”


    宋鬱心用帕子掩住難以克製上揚的嘴,故作擔憂道:“真是主仆情深,這丫鬟看不出倒還是個忠主的小賤蹄子。”


    宋騁沉臉怒斥護在宋汀身上的棗棗:“給我滾開!不然連你一起打!”


    宋汀使出全身力氣將棗棗推開,執棍的下人正欲繼續時,老管家從前廳趕來,焦急稟報:“老爺,老夫人迴來了!”


    老夫人?就是她的靠山?宋汀在意識完全喪失之際聽見這吹響勝利的嘹亮號角,寬慰的痛昏了過去。


    宋騁濃眉降沉,豁然起身抬手止住施打,“所有人去大門迎接!”


    話音剛落,就已見宋鬱詩和代氏扶著唐老太疾步朝這邊走來,老人家穿的赭紅底子福壽紋樣的襖子底邊皺亂,看來是從寺裏一路急趕迴來的,全身還沾著春夜的涼意。


    柳氏和宋騁忙出了明禮堂接駕,宋鬱心等人跟在後麵,經過跪在地上正哭地傷心的棗棗狠狠踹了腳,麵目兇狠:“別哭了!”邁出門檻將幾人展開露出一塊能瞧見屋子的空當補上。


    宋騁福禮:“娘,你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唐老太陰沉沉的瞪著自己的兒子,腳步都沒停下,“家規都請出來了,我還能不在!”


    “娘,都這麽晚了還沒吃飯吧,想吃些什麽?”柳氏也笑容滿麵的關切道。


    唐老太厭惡的眼光在柳氏身上一掃而過沒有半刻停留,看著眼前這一個個的礙眼人不自覺升高音調:“給我讓開!”


    宋鬱言等人規規矩矩挪開位置,宋鬱心也一改方才的囂張氣焰,乖順挽著老夫人的手:“奶奶,慢點。”


    剛走進屋便瞧見宋汀趴在凳子上不省人事,棗棗抱著她哭得傷心,見老夫人迴來了,立即跪下來磕頭:“老夫人,快救救小姐!”


    唐老太立即脫開宋鬱心的手,急忙上前去,“怎麽打成這樣!”


    宋騁見母親氣得身子隱隱作顫,沉穩道,“母親,宋汀不守家規,又和那李家小子在外廝混,我這才……”


    “閉嘴!”


    這昌平侯府上下,膽敢訓斥侯爺的隻有這位老夫人,宋騁不敢惹怒母親,隻好默聲下去,不再發一言,明禮堂無人敢吭聲,肅靜的空氣讓人愈發唿吸沉悶。


    唐老太雙手捧起宋汀那張蒼白汗濕的臉,滿眼心疼的快要落淚:“快!把小五扶迴去!”


    兩個執棍的下人愣在原地互相對望了眼遲遲不肯應答,難為的望著宋騁,待他批示。


    唐老太一掌拍響凳子,氣得連咳嗽了好幾聲,宋騁上前幾步想扶起母親,卻被製止,“好啊,我這個老婆子叫不動人?你們都不扶,我扶!”


    “還愣著做什麽,趕緊把五小姐抱迴屋!”宋騁生怕母親被氣出了病,厲聲斥責呆滯地兩個下人。


    下人丟了手中的棍子,宋鬱心暗自翻了個白眼懶散的向旁讓了小步,宋汀被送迴蘭汀苑。


    “棗棗,趕緊擦了眼淚去請大夫。”


    “是!老夫人。”棗棗用袖子將眼淚抹幹,飛快的跑了出去。


    唐老太這才鬆緩口氣,半個時辰前在寺廟聽聞宋騁要對宋汀動用家法,急得一刻也沒停趕路迴來。到此,懸吊的心才得已放下,穩坐在明禮堂的梨花木椅裏,麵色沉靜大氣,兩鬢斑白的銀發在燭光間閃著柔光。


    其他人都各自迴自己的屋子,隻留宋騁和柳氏。


    宋騁走到唐老太跟前坐下,討好的拉過蒼老卻保養極好的手,“兒子還打算待月齋結束後去接您呢,母親倒提前迴來了。”


    “我不提前迴來,活生生個女兒都得被你打死不可。”唐老太抽迴手放在桌上,腕上翡翠鐲子磕得一聲脆響讓立在門邊的柳氏一驚,走上前擠出些笑意,“娘,我命人熬點燕窩粥來,聽代妹妹說您老人家還沒吃飯呢。”


    唐老太靠在椅背上歇了歇漫不經心的應了聲:“去吧。”


    宋騁為母親參好茶端至她的麵前,這靜下來才覺胃裏空蕩蕩的墜著難受,茶也沒心思喝,唐老太接到手裏當即便放了下去。


    窗外暮影深深的榕樹濃密像一張不透氣的大網籠在整個屋子上空,月光落不進來,清風綿綿也被濾成一絲絲的風絮。


    明禮堂轉眼隻剩下母女二人。


    唐老太望著窗外夜色許久,幽幽的歎氣:“還記得當年蘭汀在世時,是我最喜歡的媳婦,如今一走十六年過去,宋汀是無辜的,你要好好待她。”


    宋騁不做聲隻是怔怔望著在燈火搖曳下的灰青色地麵,兩眼漸漸蒙上一層霧翳。


    “兒子自是不會虧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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