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燕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穿好衣服,整裝待發了。


    她站在門口,有點局促不安地說:“周小姐,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再也不砸了。”


    我掃了她一下,淡淡地說:“進來吧,我給你五分鍾。”


    在孫茜茜在醫院附近的奶茶店如此出言挑釁我之後,我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唐海燕這個人,將我找她的事完完全全地招了。


    她會慢慢地露出破綻這事在我的計劃之內,我需要她做的,也確實不過是為了迷惑孫茜茜僅此而已。


    但是我想不到的是,她會把我當初為了裝作賣力拉攏她而說的那些事告訴孫茜茜,這讓我很不爽,所以我往她的手機上發了一張她特精彩絕倫的照片,她就急了。


    而現在,她有點拘謹地坐在沙發上,似乎是在來之前就想了很久的台詞,她越說到後麵越是眼淚漣漣:“周小姐,我真的不是有心的。但是孫茜茜她逼我,她說如果我不坦白,她就要弄到我無法畢業。我要沒法畢業,我家裏會氣死我媽的。周小姐,我不做了可以嗎?我把錢退給你,我全部退給你,求求你把我那些照片給我。大家都是女人,你不要再為難我了好嗎?我真的快要崩潰了。”


    我原本是漠然地看著的,但是卻看不下去她奔騰的眼淚,去倒了一杯水過來放在她麵前說:“喝點水。”


    唐海燕端過去捂著抱住,她的身體有點顫抖,可見剛才哭得有多用力。


    我沒馬上說話,而是待她平靜了一些之後,我淡淡地說:“唐海燕,我實話跟你說,我從頭到尾都沒打算把你怎麽樣。就算當初你沒答應幫你,照片我也不會給你散出去,這是大實話。我也是女人,我做不來那樣的事。我知道你現在呆在那裏壓力很大,但是不用太久了,就再多呆兩個月就夠了。我也不是需要你事無巨細向我匯報,隻需要有些重大事件的信息就好了。對於這個給你造成的精神負擔,我等到事情結束之後,會多給你十萬塊。”


    唐海燕其實已經完全不可用了。


    而且我想要動手的日子也不是兩個月後。


    我隻是想跟孫茜茜玩一玩,讓她這段時間活在我周沫蠢得很的錯覺裏麵開心一些,就這樣把得意的高興的她摔下去,她才會更生不如死。


    把唐海燕說心動了之後,我開著車載她出來大路這邊時,找了個櫃員機取了五千塊給她說:“去吃頓好的吧。”


    她拿了錢走了之後,我在附近買了一個大水果籃,想了想,又給李先勇的父母買了一些酸奶,這才直奔醫院那邊去。


    去到了才發現,陳美娟正在給李先勇喂粥。


    我走過去,把水果籃和酸奶放下,問了一句:“有需要幫忙嗎?”


    陳美娟一下子把碗遞給我說:“也好,幫我喂一下勇哥,我正要出去給同事迴個電話。”


    我噢了一聲,把碗接過來坐在陳美娟原本做的椅子上,自自然然地舀粥水往李先勇的嘴裏麵送。


    他的麵部表情還是有些僵硬,眼神裏麵全是黯淡,還有些在我麵前對於自己的狼狽的躲閃,他把頭微微往後挪了一下,錯開了我的勺子。


    我有點兒心酸,輕聲說了一句:“喝點。”


    我還不知道李先勇能說話了。


    雖然很含糊不清,斷斷續續,我還是聽清楚了。


    他說:“你以後別再來看我了。”


    我怔了怔,良久才說:“我們是朋友。”


    我說完,又將勺子往他嘴邊送去。


    他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拒絕,依然是含糊而艱難地說:“你現在是林至誠的妻子,而他是宏德的老板,影響不好,放下。”


    我把頭微微擰過去,說不出的難受。


    我最終還是聽話地把碗放在一旁,為了掩飾自己的難受,我打開果籃抓了一個橘子說:“那你吃點橘子吧。”


    李先勇的手微微抬起來,艱難地搖了一下。


    我明白他依然是在拒絕,就把椅子拉開了點,保持更遠的距離,坐在那裏像哄騙小孩子似的說:“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後麵都能好好的。”


    李先勇的臉部還是僵硬著,看不出是什麽表情,大概是想坐起來一些,他很艱難地又挪了一下,很突兀地扯到了另外一個話題。


    很艱難,他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也花了差不多五分鍾,才把這句話完完整整地說完。


    他說:“周沫,你別再擔心孫茜茜拿那個光碟威脅你了,她那個備份,被我毀了。她沒有你任何的把柄了。你好好的過日子,好好的過。過去的事我沒法幫你追迴來,我能做的隻有這些。”


    我定在那裏,不自覺地眼眶一熱,喉嚨發幹,不知道用了多少秒才穩下自己的情緒,用穩穩的語氣問:“為什麽還要幫我?”


    他似乎想把頭擰過來,但是卻終於失敗了。


    躲閃著我的目光,他很久才接上一句:“沒有為什麽,你走吧。以後別再來了。”


    我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李先勇的聲音就兇了起來。


    哪怕是斷斷續續,我也能聽到其中的震懾,他說:“走!”


    我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尊重了他的選擇,拎著包包站起來,張了張嘴,最終將那些矯情的無用的話硬生生地壓製下去,變成簡簡單單的一句說:“好好養病。”


    我開門出來,才發現陳美娟依靠在門的邊上,她的手上拿了一支煙,卻畏忌著這是醫院,沒有點燃,她看了看我說:“出來了?”


    我看她手上沒有帶手機,算是明白她是把空間空出來給我跟李先勇聊天。


    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想跟她去喝一杯。


    沒走遠,我們就在附近的小賣部拿了四罐啤酒要了兩包花生米,找了個附近的綠化帶溜進草地,就這樣胡亂地坐下來,兩個人動作迅速地各自拿起一罐,拉開個蓋子就碰了一下,然後同時猛灌了一大口。


    我或者是太久沒喝了,一喝下去就猛嗆了一下,陳美娟淡定地看著,如同那一年她教我喝酒一樣,我被嗆得半死,她就這樣淡定看著,然後我們成了算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而現在,依然是同樣的場景,兩個人的關係已經變換,更像是不算是陌生的熟人。


    我隨意地把嘴角的酒抹去,淡淡地問了一句:“這幾年過得好麽?“


    陳美娟撿起幾片枯枝隨手丟著玩,好一陣她自顧自地說:“我妹還是死了。死的時候才21歲,最美的年紀,卻麵黃肌瘦骨嶙峋,沒吃過多少好吃的,沒穿過好看的,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心動是啥滋味,也沒被男孩子喜歡過。她的生活差點就全是遺憾。但是好在那時候有次勇哥不知道發什麽神經請我吃飯喝酒,我喝多了忍不住說起這些,他就跟著我迴去老家,在我妹要死之前,租了一輛車帶著我跟我妹還有我爸媽在縣城狠狠地玩了幾天,他還花了六百塊找了我妹的中學一個男同學給她送花,讓她在閉眼的時候少了挺多遺憾。我妹走了之後,我媽如願跟我爸離了婚,嫁去了她早就想嫁的地方,好像叫左敦子村,我沒去過,她也沒再迴來。我爸吧,也找了同村的那個寡婦,聽說一直有情。我除了還是個自動提錢機,其實剩下的都多餘了。後麵勇哥帶我迴來深圳,他說讓我別再呆在夜總會了,他帶我進世通,帶我去跑業務,帶我走新的天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這樣算好還是算不好。周沫,不如你告訴我,我這是過得好,還是過得特差?“


    我握在手上的啤酒,還在冒著泡泡,這沒什麽奇怪的,但我不敢抬起頭去看陳美娟,隻能狠狠地盯著它看。


    看了差不多一分鍾之後,我直接把它摔在草地上,挪過去狠狠地擁住陳美娟罵了一句:“傻!”


    然後我聽到了陳美娟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在斷斷續續的哭聲裏麵,她的聲音也變得斷續,她的眼淚全部掉在我的肩膀上,她說:“周沫,你說我是不是倒黴蛋,誰靠近了我就得倒黴。我寧願現在躺在病床那個人是我,也不願意是他啊。可是為什麽,這世界上總沒有一件能讓我如願的事。我不想我妹死,她死了。我不想我爸媽在那樣的年紀還鬧離婚,他們離了。我不想勇哥病,他倒了。哪怕隻有一件是好的,我還能有點兒勇氣。可是為什麽,我總是遇不到好事呢!是不是在我身邊的人,都要那麽倒黴啊!”


    我拍了拍她的後背,發現所有安慰的話,其實都那麽微不足道。


    或者這就是這個世界特有的現象,每個人的心裏麵都或多或少的帶著傷痕。


    有的人把傷痕不藏而露,有的人把傷痕藏而不露。


    不管是哪一種,我們看不到的,未必就是不存在的。


    我的心裏麵,忽然被一陣的愧疚淹沒。


    我其實欠著陳美娟的東西也不少。


    她曾經以為林至誠是她的騎士,然後我把她的騎士摘到了臂彎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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