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一年正月十三,菁才人扶著宮女落英的手踏入落雪閣中,給後宮中除去孝和太皇太後外最尊貴的女人請安。


    菁才人身上穿的是嫩粉色繡蝴蝶的收腰宮裝,頭上挽的是百合髻,點綴了幾朵粉薔薇樣式的珠花。在左髻上,簪了一隻形似葡萄的碎玉步搖。


    菁才人每走一步,那隻步搖都會前後晃動。細小的光斑打在她耳側的青絲上,靈氣十足。


    落雪閣的內殿中,晴嬪正坐在矮炕的小幾旁,與靈犀閑話家長。


    晴嬪的左一句葉貴妃娘娘,右一句葉貴妃娘娘,在看到菁才人時,嘎然而止。


    菁才人盈盈的走到靈犀的麵前,抬眸掃了靈犀一眼後,臉上露出即膽怯又嬌羞的神色。她福下身去,聲音柔柔的道,“嬪妾,參見葉貴妃娘娘,葉貴妃娘娘萬福。”


    待靈犀讓她起身後,她又轉過身子對晴嬪屈膝福下,頭頷的低低的,道,“嬪妾給這位姐姐請安。”


    晴嬪一臉驚訝的從矮炕上站了起來,她直愣愣的看著菁嬪的容貌,已是說不出話來。


    靈犀雙眸微眯,對晴嬪淡淡的出聲,道,“晴嬪……”


    晴嬪的嘴角微微抽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菁才人快快請起。”


    菁才人起身,對晴嬪露出一絲怯怯的笑,道,“嬪妾謝晴嬪姐姐。”


    晴嬪看著靈犀的臉色,小心翼翼的笑道,“葉貴妃娘娘,這……”


    “你迴去吧。”靈犀微顰了眉頭,仿佛對晴嬪這樣的大驚小怪甚不滿意一樣,“越發的不中用了。”


    靈犀不輕不重的一句訓斥,晴嬪的臉色立馬變得微白,對靈犀道了聲告退後扶著宮女的手離去了。


    荷葉拿了隻小幾,放在了離靈犀很近的地方,然後揮手帶著殿內所有的宮人出去了。


    待到無人時,靈犀伸手微指了雕花小幾一下,語氣淡然的道,“坐吧。”


    菁才人撂起裙擺,小心翼翼的在矮幾上坐下了,臉上,依舊是那副怯怯的表情。


    “沒有懷疑吧……”靈犀出聲問道。


    “娘娘給的香料是極好的,往香爐裏曬上一點點,便可……”菁才人伸手去端身側的茶盞,露出了已經包紮過了的右手,“嬪妾是個無能的,在皇上未起身時打碎了隻琉璃花瓶,還好皇上說並不是什麽名貴的,不然嬪妾萬死難辭其疚。”


    靈犀放下心來,她看著菁才人那張如初生嬰兒一樣的肌膚,道,“果真看不出一點痕跡。”


    菁才人將手撫上自己白皙嫩滑的臉,微微笑道,“娘娘還喜歡嬪妾的新麵具嗎?”


    靈犀眯上雙眸微微點頭,道,“迴去吧……”


    菁才人款款起身,對靈犀告退後走出了落雪閣。


    永壽宮的花園中,晴嬪並未走。她站在雪地裏,看到菁才人出來遠遠的便迎了上去。


    菁才人美眸一閃,剛想對晴嬪福下身去請安,卻被晴嬪伸手扶住。


    晴嬪死死盯著菁才人的臉,別具深意的笑道,“菁妹妹,長得好像一位故人。”


    “故人?”菁才人臉上帶著怯怯的笑,道,“晴姐姐,可否告訴嬪妾,嬪妾像哪一位故人?剛剛葉貴妃娘娘看到嬪妾時,居然會說‘太像’二字,嬪妾惶恐,實在不知……”


    晴嬪圍著菁才人轉了兩圈,挑起嘴角笑道,“豈止是太像?身形,模樣,聲音,簡直就是一模一樣。婉貴嬪,你到底在玩些什麽?!”


    菁才人被晴嬪這樣打量,在臉上露出拘謹的神情。


    待到晴嬪說出婉貴嬪三個字時,菁才人一臉震驚的看著晴嬪,“晴姐姐你說什麽?你說婉貴嬪?嬪妾,嬪妾……”菁才人臉色變得煞白,露出一絲恍然大悟的神情,她語句慌亂的喃喃道,“我要去見皇上,我要去見皇上……”


    晴嬪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看著含淚欲泣的菁才人,道,“你真不是她?”


    “我,我……”菁才人在雪地裏驚慌失措,神情已是完全亂了,“原來我像婉貴嬪,原來……”


    “別轉了!”晴嬪一聲高喝,冷笑道,“像她是你的福氣,頂著她的恩寵,活著吧!”


    說罷對菁才人身側的落英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把你們家才人扶迴去。這若是有了閃失,看皇上砍了你的腦袋!”


    落英不過是十三歲的年紀,見晴嬪這樣的疾言曆色,嚇得身子一哆嗦,跪到了地上。


    晴嬪又看了一眼已經落淚的菁才人,扶著秋落的手緩緩離去。


    直到晴嬪走遠,落英才從地上顫抖著身子爬起來。她連忙扶住搖搖欲墜的菁才人,低頭道,“菁才人,奴婢扶您迴去吧。”


    菁才人用帕子遮住臉發出一聲哽咽,任落英將她扶出永壽宮。


    落雪閣內,小德子對靈犀迴稟道,“娘娘,奴才是親眼看到晴嬪為難菁才人,菁才人隻一個勁兒的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靈犀微微點頭,對身側的荷葉道,“菁才人是皇上的新寵,備份賀禮送過去。”


    荷葉點頭,轉身下去了。


    菁才人病了,隻承了一日恩寵便病了。


    當夜,永安帝留宿在了靈犀的落雪閣中。


    將靈犀被汗漬浸濕的青絲撂到一邊後,永安帝帶著微微的輕喘,在麵色潮紅的靈犀耳邊道,“靈犀,她是不是迴來了?”


    靈犀閉著眼,睫毛因不穩的唿吸而微微顫動。良久,她輕語道,“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那眉毛,那眼睛,包括她的聲音……”永安帝將靈犀抱在胸前,沉聲道,“簡直就是一模一樣,不差分毫。”


    靈犀聽著永安帝強健有力的心跳,耳朵有些微微的發麻。


    永安帝曾經對拉著她的手他從馬背上摔下來五髒具傷,命不久矣。


    其實不然,事後王太醫說永安帝從馬背上摔下來,不過半日的時間就醒了。當他迴宮時,身子已經康複了大半。


    說到底,永安帝在為平王和寧王布局的時候,何償不是在用這個局試探靈犀。


    如果靈犀真將鳳令交出去,此時等待靈犀的,恐怕不是一杯鳩酒就是一條白綾。


    “是像。”靈犀閉眼道,“可她不是。臣妾去查過,菁才人是在永安二年入宮的,因長得花容月貌而被宮人排擠,隻敢在夜色當差,不敢讓人看她的臉。臣妾問過菁才人了,六年那場天花,她隻不過恰巧是得了一場重病。可為了在後宮裏能活下去,她隻說自己在天花中毀了容,以求能在宮中安然度日……”


    靈犀雙臂抱緊永安帝,一歎,“也是一個吃盡了辛酸的。”


    永安帝輕含靈犀的圓潤的耳垂,歎道,“靈犀,你說這是不是上天憐憫,重新給朕的一次機會,讓朕和小婉重新開始?”


    “皇上……”靈犀睜開雙眸,直視著永安帝的臉,道,“臣妾想問一句小家子氣的話……”


    “你問。”永安帝聞主笑了,“讓朕聽聽你能如何的小家子氣。”


    靈犀低下眼眸,用纖纖細指在永安帝的胸膛上輕劃,語氣平淡的道,“皇上曾經說過,您若不為國君,有臣妾與婉妹妹足矣。如今來了一個菁妹妹,臣妾心中,害怕……”


    捉住靈犀的小手,永安帝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果真是小家子氣的話,這樣小家子氣的話,你已是許久不曾對朕說過了。”


    靈犀將手抽出來,翻過身去背對著永安帝,如錦緞般的青絲裹在她的肩膀上,襯得她的皮膚越加的白皙。


    “臣妾若是總說,皇上就要說臣妾善妒了。”靈犀聲音裏帶了一絲哀怨,“皇上是君王,是天下萬民的皇上,不是臣妾一個人的,臣妾不能那麽自私……”


    “朕準你自私。”永安帝欺身壓在靈犀的身上,笑道,“靈犀,靈犀……”


    “嗯?”


    靈犀被永安帝喚得先是一愣,隨即看到了永安帝眼中的別樣含意。


    臉羞紅,靈犀用手抵住永安帝的胸膛,低下眼眸,明知故問道,“皇上,喚臣妾可有事?”


    永安帝的迴答,是在靈犀的耳邊喚出一聲又一聲的靈犀,直惹得靈犀耳朵發癢,大笑出聲。


    最後,大笑在一聲驚唿後嘎然而止,細碎的喘聲隨之而出……


    永安十一年正月十七,就在菁才人成為後妃們津津樂道的新鮮事時,墨嬪為永安帝誕下了十一皇子,母子平安。


    隻是墨嬪的誕子,並未讓眾人將目光從菁才人的身上移開。


    後宮實在是沉寂太久了,久到這些平日裏善於鉤心鬥角的妃嬪們,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其在後宮中的價值。


    菁才人的出現,剛剛好打破了這份沉寂。


    眾位妃嬪們,無論是以前與安小婉親近的,還是與安小婉隻有過一麵之緣的,紛紛都帶著一份做樣子的賀禮,踏入了永樂宮的百花殿,一睹菁才人的芳容。


    菁才人整日裏坐在百花殿中,如被擺放在顯眼位置的珍奇盆栽一般,被人肆意的觀賞。


    她臉色微白,美眸中含著絲絲的淚痕,身子不住的發抖。右手在袖子裏緊緊的握成拳,將那些一個一個在自己眼前走過的人都記到了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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