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婺鎮地處佑江盡頭,隔著高聳的珞山,毗鄰北地鹽溪鎮。


    珞山山勢陡峭,常年強盜出沒,是以成為南北不爭之地。這一次陳謹城突襲南部,卻正是翻過珞山,直逼清婺鎮。幸得南部在清婺鎮常年有駐兵,且前段時間加強了防禦。陳謹城才未一襲得逞,但情勢也不容樂觀。


    陳謹城雖未攻下清婺鎮,但在他攻鎮之前,珞山上的那群強盜也是一同下了山的。幾乎洗劫了整個清婺鎮的商賈。打砸搶燒,守軍們一邊要抵禦士兵的槍火,一邊還要對付強盜,保護鎮民。一役下來,守軍去了大半數。


    何濕衣聽完駐地司令的報備,薄唇緊抿。終是做出了決定:‘親去清婺,與陳謹城一戰。’


    秦一謙坐在何濕衣下手,與他共事多年,自琢台便相識,他知道這位少帥有著怎樣的報複與鴻誌。他如此決議,並無可厚非,一方麵能在軍中樹立威信,一方麵也可記下戰功。但其中的兇險也是並存,支持駱川華的政要還大有人在。且這一役,北地陳謹城是破釜沉舟之舉,勝敗未知。


    何濕衣願意親自領兵,那些個政要,自然是樂的輕鬆。臉色皆分外和緩起來。


    五日之後,何濕衣將領兵南下清婺。


    何心婉的葬禮辦的很鄭重,滿目的白色,恍惚整個浣園官邸都為她披上了白。亦如她與駱榮凱的婚禮一般,整個浣園官邸都為她掛紅。來了許多的人,或見過何心婉一麵的,或不相幹的,都是悲傷的表情,但何濕衣卻並不到記得,都是些什麽人。


    他捧著母親的牌位一路走著,往日的種種曆曆在目。他的旁邊緊隨著莊小賢。身邊的莊姨,恍惚一夜之間蒼老衰弱了下去。仔細想來,與母親的記憶之中,總是免不了出現莊小賢的身影。何濕衣心裏暗下決心,日後一定要好好孝敬莊姨。


    待葬禮結束,人群漸漸離散,雅慈官邸的正堂上還有未燃盡的香燭。


    “濕衣。”莊小賢站在廊下,身影纖弱。


    “莊姨。”何濕衣放下手中拾撮的香燭,緊走出去。


    “辦完你母親的葬禮,我便要迴去竹園了。”


    “莊姨,您留在錦遠,我照顧您……”


    “你的孝心我自然明白,但人活一世,到底是要落葉歸根。你能時時來看我,我便心滿意足了。”


    何濕衣久久不能言語,終是輕輕點了一下頭。他站在廊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大堂裏,駱榮凱蜷坐在太師椅上的身影。這幾日,駱榮凱整個人明顯倦怠了許多。突然有一個可怕的設想閃現在腦海,難道待到自己終老之時,也要如眼前的那個人那樣過活。


    至此,心緒莫名焦躁異常,極需見到某個人。


    何濕衣吩咐吳午驅車去到浣園官邸時,已近天黑。


    車行在路上,大滴大滴地雨磅礴而下。待進了官邸裏的院子,何濕衣卻並不下車。車廂裏開了小燈,橘光昏黃,吳午才想起來,忙了這一天,何濕衣並未曾進食過什麽。小心地透過後視鏡去看,何濕衣隻是一言不發的望著車窗外,官邸別墅清淺房間的方位,沒有下車的意思。


    外麵黑沉,急雨緊促,清淺的房間並沒有亮燈。其實,是什麽都看不見的。


    何濕衣不下車,吳午也隻能僵坐在駕駛室內。到了後半夜,便止不住打起盹來。迷迷糊糊的醒來,已見天光。


    迴頭看何濕衣,想是一夜未合眼,仍是那樣的姿勢,望著車窗外。


    “你去將小西請來。”冷不丁兒,何濕衣的聲音從車後傳來。


    吳午微愣,連忙下車。


    下了一場雨,整個浣山彌漫在一層白茫的霧氣裏。山路泥濘,清淺咬牙走在前麵,因為知道何濕衣在身後緊跟著,便固執的要走的更穩,更快。約走了一段兒,就覺得十分的吃力。


    “我昨晚沒有睡好,休息一下吧!”何濕衣並不等清淺同意,掏出一塊方巾,鋪在山路旁邊的一個石凳上,自己則坐在旁邊。


    清淺心知何濕衣故意說休息,是為了照顧自己,不想承接,但又不願與他講話。便隻能是僵僵地站在哪裏,靜等著何濕衣。剛剛,他特特地將小西遣出去傳話與自己,一大清早的,定要自己陪著他爬山。何濕衣並沒有強求的意思,清淺願意來,也是想趁著這個機會,與何濕衣好好的談一次。


    何濕衣看清淺不坐,也並不強求。


    偌大的山林,這一方小徑上,兩人一坐一站,就這麽不冷不熱的相對著。何濕衣的心裏異常的艱澀,幾乎是想要放下眼前的一切,全然不顧的擁住眼前的這個人。但理智告訴他,必須忍耐。


    清淺不經意看過來,正好對到何濕衣看向自己的眼神。心神一滯,冷冷的開口道:“歇好了?我們走吧!”說完,便徑直沿著上山的路走去。


    何濕衣坐在石凳子上,看著清淺漸走漸遠的身影良久。突然飛快的起身,奔過去,抓住清淺的手腕:“你身子有孕,讓我背你。”


    清淺聽到“身子有孕“這四個字,早已大變了臉色。饒是何濕衣握的再大力,她都是死命的掙紮。纖細蒼白的手腕,頓時紅了大片。


    “好,我不背你便是。我們慢些走,好不好?”往日裏,何濕衣也是見識過清淺發脾氣,但曾未有這一次這樣的執拗。原想著,她懷了他們的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或許會有些轉機。看著清淺這樣,心裏慢慢滲出了恐懼來。


    對麵的這個人,眼眶裏還猶有著血絲。昨晚,坐在車裏隻怕是一夜沒睡吧!對著他,不愛嗎?不是。不恨嗎?也不是。清淺隻想離開,離的遠遠的。清淺知道,因為父親,她與何濕衣是再也迴不到以前了。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自此也斷不了牽扯。


    何濕衣對她的感情,她怎會不知。即是如此,那就兩個人都痛苦吧!


    與她,生離與死別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人站在山頂上,俯瞰山下,仿佛置身飄渺迷霧之中。山下的浣園官邸若隱若現在山林間,已近初冬,草木枯榮,有鬆柏依舊長青,偶爾點綴著這頹敗。


    山風淩厲,清淺的頭發被吹的飛揚:“這一次,你放我走吧!”


    “噓。”何濕衣小心的圈住清淺,清淺一掙紮,何濕衣便使力。


    “上一次,你說要我陪你來看雪景,現在這個節氣隻怕是看不到了。我答應過你好些事情,好像都沒辦成。”何濕衣的下顎扣在清淺的頸窩間,伴著他低沉的聲音,一股股的熱氣噴在清淺的脖頸上。清淺整個人僵直的站在那裏,忘記了掙紮。


    “我對你不好,孩子卻是無辜的。你把他生下來,你想要怎樣,我都依你。好不好?”何濕衣的聲音很低很輕,整個聲音都是啞的。


    清淺的左耳是唿唿的山風,右耳是何濕衣低緩的輕語。兩道聲音反複交疊,如亂成一團的麻,交纏在清淺腦中。


    清淺覺得腦子發脹:“我會好好照顧孩子,你放我出國去。”


    “嗯。待我迴來之後,一定按照你的意思去辦。”


    “迴來?你要去那裏?”


    “現在時局微妙,我要去清婺一趟,過幾日便會迴來。”何濕衣不願與清淺提起北地,隻一帶而過。


    “你若有心,現在送我出去也並不難辦。”北地滋事由來已久,卻總未打起來。清淺這些日子未曾留意外間政局,以為何濕衣又在找托詞。


    “我知道你是再不會信我,但如今時局,我是想準備萬全一些……你便當是我想將你多留在身邊幾日。”


    “可我一刻也不想見到你。”清淺自知說了傷人的話,心頭卻反覺得爽利了些。


    何濕衣的身子緊繃:”我知道,你我再見麵,我定送你出國去。”


    山風凜冽,站的久了,整個身子便發僵。兩個人靜默的站著,極目的山嵐盡頭,一輪紅日緩緩升起。何濕衣將清淺的衣服緊了緊:“日出了,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麽好呢?”


    太陽緩緩的升起,紅彤彤的紅。清淺微微挪了挪嘴唇,終是什麽話也沒有說。


    “如果是女孩就叫宜蘭,你一直都很喜歡蘭花。那次在咖啡廳裏,你那麽喜歡那兩盆蘭花。如果是男孩子就叫慕清,你覺得怎麽樣?”


    清淺聽著何濕衣的聲氣,傾詢中帶著幾許欣喜,慕清?她怎會不懂這名字的含義。心頭頓生出了憤懣,冷冷道:“慕名豈非更好?”


    “嗯,好,也很好。”何濕衣臉上一僵,但隨即附和。


    隔了良久,太陽越來越亮,兩人籠罩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下,靜默無言。


    何濕衣的聲音又起:“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到了那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莫要因為生氣,壞了身子。我不是什麽好人,你若在那邊不好好珍惜自己,葛靖也必不會好過。”


    “你……”清淺猛然轉過身子,冷冷地盯著何濕衣


    “你既是恨著我,我也不怕再多擔一些。”何濕衣澀然一笑。將手伸向清淺:“時候不早了,我們下山吧!”


    清淺靜默良久,終是伸手去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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