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了欽港,已經是下午六點。清淺與戚涼芷要在事前預約好的飯店住一宿,然後坐第二天早上八點的客船。


    清淺住的客房外有小小的露台,站在露台上就能看到大海。


    清淺本就是謀定則斷的個xing,自那日啟程前,決定就算是為了戚涼芷也是定要出國,心裏就已然打定主意。隻是在看到何濕衣送別的身影時,心生軟弱。想起與戚涼芷的一番對談,不覺心上悲涼。


    自己確實不能再莽撞行事了。


    至身在涼風習習的夜色中,清淺隻覺得港口的漁火那樣遠,遙不可及。


    欽港是大港口,人流量大,等清淺她們搭了車過來,碼頭上,已經有乘客開始上船。眼前這艘華麗龐大的客輪,就要送自己去到一個全新的地方,麵對新的生活。想到這些清淺心裏並沒有生出歡喜的雀躍。


    似乎有太多牽掛還在,離別時,父親頹敗的身影,何濕衣模糊遙送的身影……。她向來果斷,思及戚涼芷昨日所說,遂強打精神;“小芷,我們上船吧!”


    “清淺,我不走。”本來一直走在清淺身側的戚涼芷,突然停住腳步。


    “小芷,你……”清淺一陣錯愕,她不知道戚涼芷怎麽會突然改變主意。


    “我見到蔚白了,我要與他在一起。”戚涼芷說著話,望向碼頭不遠處。一個清瘦的長衫男子立在人群裏,一直注視著她們的方向。看著兩人撇向這邊,匆忙低頭,準備離開。清淺身邊李管家早已追了上去。


    “莫蔚白!他怎麽會在這裏?”清淺一驚,自從戚涼芷被軟禁之後,莫蔚白不是一直下落不明。


    “他昨晚在飯店外徘徊一晚,今天又默默相送,卻並不打算與我相見。我知道,蔚白定是有苦衷的。”戚涼芷說著眼裏浮出霧氣,很不清是高興的淚,還是心傷的淚。


    “小芷。”清淺心裏又喜又悲,拉緊戚涼芷的手,遊客陸續從兩人身邊經過。


    “小姐,莫少爺來了。”


    清淺不是第一次見莫蔚白,記憶中,莫蔚白總是西裝筆挺,不失風度。可是,眼前的莫蔚白,一身粗布長衫,臉色蒼白,人也明顯清瘦了許多。


    此時,離開船還有一段時間,清淺走開,留兩人一處清淨。


    站在護欄邊,眼前是無盡頭的蒼茫大海。太陽正升起,酷熱的一天即將開始。清淺記起曾聽人說過,英國那邊多雨多霧,常年霧氣籠罩。那個城市?那個陌生的城市?真是自己想要的所在?


    那邊,兩個就久別相見的人,不過片刻,便相擁在一起。然後,牽手走近清淺身旁。


    “清淺,對不起,我不能與你一起出國。”戚涼芷對清淺很是歉疚,畢竟,在蒙難之際,如果不是清淺,她是絕對不會振作起來。


    “不,不是你不能與我出國,而是我不能陪你出國。”清淺微微一笑,從隨身的手提袋裏,抽出船票,遞給莫蔚白。


    “嚴小姐……”莫蔚白驚訝的看向清淺。


    “這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希望你們在國外得到幸福。”


    戚涼芷與莫蔚白如果繼續留在錦遠,絕對還要麵對很多的困難。一起出國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可是,你……。”戚涼芷明白,能與莫蔚白一起出國,定然是好的。但是清淺的學業怎麽辦。


    “我坐下一班的船。”清淺粲然一笑。


    “清淺,謝謝你。”戚涼芷知道清淺心裏本就有牽掛,所以並不推辭。


    “我也要謝謝你。”清淺擁住戚涼芷。


    清淺將張媽留給戚涼芷與莫蔚白,又將嚴家在英國置辦的房產地址抄給他們。目送兩人並肩站在客輪上的身影,身後太陽的晨光暇亮半個船身。清淺提起皮箱,心裏頓覺爽利,朗聲一笑;“迴家。”


    送走戚涼芷與莫蔚白,清淺並未曾搭當天的船迴錦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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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濕衣的傷還未完全恢複,暫時在宿舍養傷。


    閑來無事,便是坐在宿舍裏看書,並不出門,偶爾接待來探望的同事。自從清淺離開之後,雨一直斷斷續續的下。淅淅瀝瀝,錦遠籠罩在一片朦朧霧靄之中,仿似若即若離的少女。


    吃罷午飯,何濕衣照例看書。何濕衣住的小洋樓宿舍已經有些年月,連日多雨,空氣潮濕,不免滋生出一些小蟲子。吳午在屋子裏點了驅蟲的熏香,氣味很好聞。走廊裏傳來輕快的皮靴踏地聲音,是吳午。


    “何上尉,您猜誰來了?嚴老爺,嚴老爺來探望您。”吳午顯得很興奮,何濕衣卻微微蹙起了眉。


    “有何不妥?”吳午對何濕衣的表情很是不解,嚴業正拜見,不正合他們心意?


    何濕衣並不解答吳午的疑問;“快請嚴老爺進來!”


    嚴業正帶了很多補品,一貫謙和恭敬;“鄙人聽小女提起何上尉受傷,一時間未曾來探望,實在慚愧。”


    “嚴老爺客氣,嚴小姐出國的事,是否已妥?”何濕衣麵含微笑。


    “這會兒,估計小女已經登船,謝謝上尉掛懷。”嚴業正躬身接茶,語氣平順。


    “如此甚好。”


    “不知何上尉哪裏受了傷?”嚴業正神色小心,似乎萬怕逾越。


    “實不相瞞,小侄身上中槍,傷及肺部。”何濕衣突然難見的語氣鄭重起來;“早就聽聞嚴老爺醫術甚是了得,小侄不才,可否懇請嚴先生為我一看。”


    “鄙人卻之不恭。”


    嚴業正將手搭在何濕衣脈搏上,凝神靜氣。一室安靜,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檀香。本就天陰雨罩,窗戶外又正好是一棵枝葉繁茂的榕樹,獨木成林,遮住了光線,屋子裏更顯的暗沉無光。


    “嚴先生,怎麽樣?”嚴業正把完脈,何濕衣輕問。


    “何上尉最近可時有咳嗽、心緒煩躁的症狀?”嚴業正臉色凝重。


    “嚴老爺怎麽知道?”何濕衣愕然。


    正在此時,樓道裏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和談笑聲。這個時間,正是軍部辦公樓同事們下班,迴宿舍。


    嚴業正微微皺眉;“鄙人不才,宿舍並不適合何上尉療傷。”


    “此話怎講?”何濕衣大惑不解。


    “古語有雲,肺為氣之主。何上尉肺部受傷,而這這正是唿吸所在。鄙人認為,何上尉最好在空氣清淨,環境幽靜的地方養傷為好。宿舍雖方便,但濕氣較重,而且人多聲雜……”


    “嚴老爺說的極是,隻是,小侄實在厭煩醫院裏的束縛。”何濕衣輕笑,微微苦惱。


    “何上尉如若不棄,鄙人在邵彌山上倒是有一處別墅,何上尉可以去哪裏靜養。”嚴業正沉吟片刻,躬身說道。


    “如此,自然是求之不得。小侄就叨擾了。”何濕衣並不推辭連忙答應。略略說了些旁的話,商計好去往邵彌山嚴家別墅的事,嚴業正便告辭離去。


    送走嚴業正,吳午滿腹疑問;“嚴業正,這是走的哪一出?”


    “他定是察覺了。不過這樣也好。他既主動親近,我也樂得順水推舟。”何濕衣嘴角含笑,隨手拾起桌上的書。扉頁輕揚,書中夾的一撮紅色紛紛落下。


    吳午準備去拾,何濕衣看著那一地的幹花,清淡開口;“不要了。”


    吳午一愣,這些石榴幹花,還是何濕衣出院那天,親手摘下夾在書中的,怎麽這會兒,說不要就不要了。


    嚴業正一向寡言少語,也並不刻薄下人,但是家裏的傭人們是極怕他的。總覺得這位老爺很是神秘,而向來,神秘的人總是不能惹怒的。這幾日,隱約聽聞要裁剪下人的消息,雖然張媽不在,嚴宅裏的傭人們卻都循規蹈矩,低頭幹事,生怕犯了錯處。


    嚴宅裏不免顯得死寂。


    嚴正業正從邵彌山上迴來。剛近客廳,便聽見裏麵唧唧咋咋的議論聲,不由微微皺眉。傭人們怎麽圍在客廳裏?


    “真好看。”


    “好稀罕的物件兒。”


    “這得花多少錢啊!”


    “咳咳”傭人們的目光都被那桌子上的東西吸引了去,並未注意到嚴業正迴來。聽到身後嚴業正身邊的傭人咳嗽,這才發現,都急忙低頭唯唯諾諾的行禮。


    “老爺……”


    “清兒。”傭人們退開,嚴業正這才看清眾人圍擁之人,禁不住脫口驚喊。


    “父親。”清淺與仆傭之中,對著嚴業正粲然而笑。


    “嚴小姐沒有出國?”奉命送嚴業正迴程的吳午也是一驚。


    吳午已經離去,傭人們也都退盡。外麵的雨已停,一室靜穆,隻餘了陰潮的濕氣在空氣中懸浮。客廳裏的家具在這樣陰潮的濕氣裏,也顯得冷硬。客廳裏自鳴鍾的擺捶有序的搖擺,“哢噠哢噠”。看到父親長久的靜默,清淺原本雀躍的心,絲絲退卻。低著聲音,輕喊;“父親。”


    清淺細細將船上發生之事說與嚴業正聽。


    “跪下。”嚴業正勃然怒喝。後來,在那孤寂囚禁的日子裏,清淺才真真理解到父親這一刻的苦心與很怒。


    “我沒有錯。”清淺雖是這樣說,但還是依言跪下。在清淺認為,就算沒有那些紛亂的私心,她也還是會將船票讓給莫蔚白。


    “你還沒有做錯,你一向聰慧,就不能想其他的辦法,非要將船票讓與他人?你知不道,就在你離開的這幾日,葛靖已經迴來錦遠。你向來行事妄為,為父本以為,經過這幾年的磨礪,你會有所長進……。”嚴業正說著已現出了痛心疾首的形色。


    “父親。”清淺聽聞嚴業正提起葛靖,臉色瞬變。


    “罷了,起來吧!這幾ri你好好在家呆著,我盡快安排你出國。”嚴業正看清淺瘦弱的跪在地上,貝齒輕咬,臉色已有悔恨之色,羸弱如一支梨花。又知道她的xing子,她與戚涼芷的關係,遇上那樣的事自不會袖手旁觀。到底不忍多言責備。


    “是。”清淺起身。


    “父親……魚……”嚴業正剛要步出廳外,清淺的聲音欲言又止。


    “知道了,待會兒叫人送到我房裏。”嚴業正並未迴頭,那尾革鯉,其實他早已看到。


    “嗯。”得到父親的迴應,清淺心裏一喜,急忙答應。


    父親喜歡養魚,為了給父親準備這份生日禮物,她可是在欽港蹲守了好幾天。最後,好不容易在一處攤位搜尋到了這樣一尾稀罕的魚兒。通體瑩白,沒有鱗片。聽說這是錦鯉的一種,有個好別名“貴妃魚”。


    清淺掃卻心中憂慮,叫來傭人搬魚。傭人平時就喜歡清淺,忍不住小聲詢問;“小姐是不走了吧?”


    清淺隻是淡淡一笑,並不言語。


    怎能不走,隻是在走之前,她要弄明白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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