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佟養性之後,範文程人在前堂又坐了一陣,滿腦子想的都還是同佟養性之間聊的事情。


    打朝鮮,開海路。


    “不容易啊。”


    自家人知自家事,朝鮮再弱終是一國,後金雖強可畢竟也是剛剛傷了元氣,強行出兵征討朝鮮,這場仗又哪裏是如此好打贏的。


    想著,範文程便覺頭疼。


    長歎一聲,範文程站起身,打算迴房小憩,家中門房來報稟,說漢軍鑲藍旗佐領鄧伯揚來訪。


    鑲藍旗?


    範文程沉吟一瞬,差人命人將其請了進來,自己去換了身便衣再折迴。


    “卑職鄧伯揚見過明公。”


    鄧伯揚三十來歲,身軀生得魁梧,滿臉的匪悍氣質。


    本就是遼東地界土匪出身,幾年前才編入的漢八旗。


    範文程落了座,嗬嗬一笑:“鄧將軍今日怎得想到來範某這了。”


    兩人論品軼,鄧伯揚身為佐領,是要在範文程這個筆帖式之上的,所謂的筆帖式,就相當於皇太極的私人秘書。


    不過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範文程這個‘皇帝’秘書呢。


    鄧伯揚也不含糊,開門見山的說道。


    “範公,自從阿敏貝勒死後,近來兩藍旗上下人心浮動。”


    “唔,意料之內的事。”範文程沒太大反應,很是平淡的說道:“鄧將軍作為鑲藍旗的佐領,這事還是應該上點心,替皇上好生安撫才是。”


    很隨意的一句話,應付的味道也是躍然於紙上。


    範文程現在困意上頭,隻想著抓緊將這鄧伯揚打發走,而後便能好好休息一陣。


    鄧伯揚麵色作難,繼續言道:“明公,如今下麵流言紛紛,又逢皇上在山海關慘敗,便都言,天命仍在大明啊。”


    一句話讓範文程麵色大變,連著困意也是消散的無影無蹤,沉下臉來看向鄧伯揚:“住口!”


    挨了訓斥鄧伯揚也不見反應,繼續窮追不舍。


    “敢問明公,如今國內缺糧嚴重,卑職麾下的崽子們嗷嗷待哺,就快要將卑職生吞活剝了,這種情況下,明公讓卑職如何安定軍心?”


    “滿八旗足糧供著,我們漢八旗卻是缺衣少糧,這般厚此薄彼,明公又讓卑職如何安定軍心?”


    範文程被鄧伯揚這一連串的追問逼住,麵色難看至極。


    “時局艱難,正是應該上下一心的時候,更不可流言紛飛,不可心生離隙。”


    鄧伯揚便起身,衝著範文程作揖下拜:“那就請明公給卑職、給咱們漢八旗指條明路,如今該怎麽做,才能渡過這缺糧的危難時刻。”


    範文程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眯起眼睛來注視著鄧伯揚。


    “鄧將軍,這事,你得問皇上。”


    “卑職位卑,區區一個漢軍佐領,如何得見聖顏、”鄧伯揚追言道:“明公伴駕禦前,還望明公垂示。”


    範文程本不欲說,可麵對著鄧伯揚的不停追問,隻能露出一絲口風。


    “缺糧之事,皇上已有決斷,欲取朝鮮之糧,暫緩災情。”


    鄧伯揚問出了答案,便喜道:“此事卑職可否下告以期安定軍心。”


    “可。”


    “既如此,卑職告退。”鄧伯揚作揖離開,範文程雙目緊緊盯著。


    這個鄧伯揚,不對勁。


    範文程疑心升起,總覺得鄧伯揚這般冒冒失失的來找自己探風向的行徑太過於詭異,此刻他睡意全無,喚來心腹一陣耳語。


    “嚴密監視這鄧伯揚的去處動向。”


    “老爺是擔心,鄧將軍通明叛國?”


    範文程點點頭:“皇上剛剛在山海關遭逢大敗,國內上下人心思動,不可不預,鄧伯揚本為土匪出身,豈有忠誠可言,若他真有密謀通敵之舉措,立刻曉報於巡城兵馬司,就地格殺!”


    “是。”


    範文程的懷疑絕非多餘,鄧伯揚離開範文程府邸後並沒有第一時間趕往軍中,而是迴了家,陰沉著臉走進書房,書房內,一個布衣男子坐在這裏靜待。


    “鄧將軍。”


    見到鄧伯揚進來,男子起身作揖。


    鄧伯揚沒有搭話,一屁股坐到男人對麵,端起茶碗牛飲。


    抹嘴,開口。


    “皇太極要打朝鮮了。”


    男人先是一怔,隨後立刻問道:“這事是範文程親口說的?”


    “沒錯。”鄧伯揚嗯出一聲:“至於信不信,那是你們的事了,口風我已經給你們探了出來,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當然是傳迴北京。”男人興奮道:“隻要陛下一封國書修於朝鮮,那麽朝鮮就能早做防備,皇太極想要從朝鮮措糧就是癡人說夢的事。”


    鄧伯揚輕輕一笑:“可是,你這個消息傳不出去。”


    男人的臉色頓時大變:“鄧將軍此話何意?”


    鄧伯揚輕描淡寫的說道:“我迴來的路上,有尾巴跟著,我敢保證你前腳走出我府門,後腳就會被抓起來嚴刑拷打審問,到時候,怕是連老子也要供出來。”


    男人這下慌了神:“這可如何是好。”


    “怕了?”鄧伯揚斜睨了一眼:“這裏是沈陽,不是關內更不是北京城,在這裏,滿人的眼線遍布全城,又有佟養性、範文程這些大漢奸甘做爪牙,你想將信傳出去根本不現實。”


    男人搖搖頭:“在下倒不是怕死,而是怕無法將信送出去,鄧將軍可有良策?”


    “老子有個屁良策。”鄧伯揚嗤笑一聲:“老子隻負責給伱們談個口風,密謀送信的事別想,這顆腦袋,我還想在脖子上多放幾年。”


    男人忙言道:“曹公公說了,隻要鄧將軍真心歸我大明,平定遼東之後,將軍可官進一級。”


    “嗬嗬。”


    鄧伯揚輕蔑一笑,隨後搖頭:“升官封爵也得有命享受才行,現在你連我家門都出不去,還指望老子替你送信?這差事,做不得。”


    男人見說不動鄧伯揚便也沒了辦法,隨即又想到了以命相換的主意,又被鄧伯揚否掉。


    “沒用,我說過,依著範文程多疑的性子,既然他現在已經懷疑到我頭上,那麽我府裏出去的任何一個人,一具屍體都會被嚴查,你的那個傻辦法沒用。”


    男人頓如熱鍋上的螞蟻,焦急的來迴走動。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不成就眼睜睜看著皇太極整軍備戰,襲擊朝鮮嗎,若是真讓賊酋據朝鮮之地、掠朝鮮之糧,那麽這遼東,十年八載又將難以平定。”


    鄧伯揚不為所動,沉著臉喝茶。


    他是土匪,又不是文天祥。


    人生自古誰無死的高尚德操鄧伯揚可沒有,他主動接觸眼前這個叫覃翌的情報人員,也隻是因為皇太極的山海關大敗,如果大明氣運不絕,自己這也算是留一條後路。


    為了活命,不丟人。


    如此貪生怕死之性格,還想指望鄧伯揚會願意為了送出這份情報而英勇犧牲?


    他可不具備一個情報人員應該有的素質。


    覃翌停下了腳步,看向鄧伯揚。


    “有辦法了。”


    “哦?”


    “沈陽一戰,關寧軍有一萬多降卒,如果皇太極真打算對朝鮮動兵,一定會對這些降卒進行整編,打散充入漢八旗中,到時候就有了機會,在下想請鄧將軍把在下編入漢八旗中。”


    “沒那麽容易。”


    鄧伯揚依舊搖頭:“你無名無姓的,在沈陽又是憑空冒出,我可沒本事將你編入漢八旗。”


    “鄧將軍不行,可佟養性有這個能耐。”覃翌說道:“將軍可以去找佟養性來幫這個忙。”


    “他?”鄧伯揚挑眉:“我和佟養性私交可談不上深厚,這件事未必能說動。”


    “聽聞佟養性貪財好色......”


    “你有錢嗎?”


    “在下沒有,可將軍有啊。”


    鄧伯揚樂了:“感情我替你們辦事出力,還要我自己掏錢?嗬,天下還有這般可笑的事。”


    覃翌硬著頭皮言道:“等將來事成,這筆錢,一定如數,不,三倍償還。”


    “又是空口白話,望梅止渴那一套。”


    鄧伯揚搖頭:“你們這什麽、叫什麽情報局的,要麽就是拿家國情懷說事,要麽就許下一堆看不見摸不著的鏡花水月,一點實際的東西都拿不出來,就想糊弄別人替你們賣命,嗬嗬,太自以為是了吧。”


    覃翌站住身子看向鄧伯揚:“鄧將軍幫在下也是幫將軍自己,難道不是嗎?將來王師重定遼東之日,將軍是想要加官進爵還是想背負著漢奸罵名魂淹泉台,全看將軍自己如何選。”


    “威脅老子?”


    “在下不敢。”


    鄧伯揚咬牙切齒,最後冷笑。


    “好,我就再幫你們一次,但醜話說在前麵,如果佟養性不幫忙,老子就會殺了你來個死無對證,以免被你拖下水。”


    覃翌一揖到底。


    “可!”


    (前幾日右眼受傷,縫了幾針,有些影響視力,真是流年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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