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距離如此之近的險關要道,屯有重兵,又緊鄰著強敵秦國。如果兩關守將相互勾結,私放秦軍入境,甚至心生反意,就會成為楚王的心腹大患。


    可眼下安排彼此仇視的兩個人分別鎮守淩霄關,根本不需要楚王特別叮囑,他們就會自動自覺地監視對方,恨不得抓住一個錯處,把對方狠狠踩在腳下。為了不給對方這樣的機會,他們自己也會加倍盡職盡責。


    此時寒穀關的一半兵馬,已經開始向風城進發。大軍行進至一處狹窄山路,忽然停滯不前。嚴興招來前頭帶路的旗兵,不耐煩地厲聲喝問:“出了什麽事?”


    旗兵的迴答讓他哭笑不得:“將軍,前頭路上堵滿了羊。”


    “沒用的東西!幾隻羊就讓你們沒了主意。”嚴興趕到隊伍前頭,剛一抬眼,他自己也傻了,山路上擠滿了羊,少說也有幾百隻,把狹窄通路堵得死死的,別說是跑馬,就是一個人走過去都困難。


    羊群另一頭,一隻水牛上坐著一男一女,都帶著鬥笠,遮住了臉,像是一對兄妹。那男的坐在前頭,褲管勾著卷起,草鞋上都是泥。後麵的女娃側坐著,腳上勾著草鞋,在牛背上一蕩一蕩,亮開嗓子唱著一首山歌小調。


    嚴興用馬鞭一指:“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牛背上的男女,正是改換了裝束的韓衝和墨謠。聽見他問話,墨謠停了歌聲,韓衝故意揉揉耳朵,用帶著楚地方言口音說:“你說什麽?太遠了,聽不見那。”


    嚴興氣得直瞪眼,鞭子在地上狠狠一抽,扯開嗓子喊:“我說你們兩個,這堆羊是怎麽迴事?”嚴興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也不全是憑借舊主人庇護,自己也有幾分真本事,至少這力氣和嗓門,就沒幾個人比得上。


    “啊?你說什麽?”韓衝早已經聽清楚了,卻故意又問了一遍。


    嚴興火冒三丈,如果不是隔著這堆羊,早就一腳吧這泥腿子從牛背上踹下去了。他運足中氣,一聲大喝:“這堆羊!!哪來的??說話!!”


    羊這種動物天生膽小,很容易受到驚嚇,要不怎麽形容膽小的人像小綿羊呢。他不喊還好,這麽一喊,羊群立刻不安地騷動起來。雪白的一團團,四下亂竄,還不斷發出“咩咩”的叫聲。


    一隻羊的叫聲不大,幾百隻羊一起叫,聲音真是夠人受的。這些羊也不知道多久沒有刷洗,羊膻味混合著泥巴味道,要多難聞有多難聞,攪得人越發心煩意亂。已經有羊開始亂衝,甚至往大軍停駐的方向跑來。


    士兵手忙腳亂地阻攔,可那羊急了,用角直頂人。剛攔下這隻放迴去,那邊另一隻又衝過來,人和羊一片混亂。


    嚴興這個氣就不用說了,偏偏滿肚子火又沒辦法發出來,對麵兩個人夠不著,近前這堆羊……誰能跟一群沒知沒覺的畜生叫勁呢。


    韓衝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將軍,您這麽大聲可不行,這羊啊,膽子最小,真驚著了攔都攔不住。”


    “你……”嚴興剛想發作,想起剛才那個混亂的場麵,硬是把聲音給壓下去了,“你說怎麽辦?”


    韓衝從牛背上跳下來:“哎呀,將軍,你有什麽事,寫個條子傳過來,我再給您迴話。我們兄妹倆的聲音,這堆羊已經熟悉了,您可千萬不要再喊了。”


    嚴興耐著性子,取來絹布寫上一句話,係在箭上射過去。箭簇擦著韓衝的頭皮飛過,釘在他身後的樹幹上。韓衝“哎呀”一聲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來。這一箭速度極快,存心要給韓衝的下馬威,韓衝哪會看不出他的心思,故意極度誇張地配合了他一下。


    墨謠也從牛背上滑下來,取下絹布遞給韓衝。他拿著絹布左看右看,顛過來倒過去,又對著日光看看,這才為難地說:“將軍,忘說了,我不識字,您看能不能畫個圖?”


    嚴興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你成心消遣我是不是?”怒到頂點,他反倒心生疑惑,這兩個人不知道從哪裏來,也說不清楚要到哪裏去。這麽多羊,不是普通農戶能夠湊出來的。這兩個人,看上去憨憨傻傻,可仔細思量,怎麽都像故意裝出這副樣子。


    他叫過一個小兵,故意提高音量說話,讓韓衝能夠聽見:“你去,叫他們把這堆羊原路趕迴去,等我們的大軍通過之後,再讓他們繼續前行。”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銀錠,晃了晃:“這個給他們,當做補償。”


    小兵領命正要穿過羊群過去,嚴興又壓低聲音吩咐:“過去就殺了他們兩個,羊群再慢慢想辦法驅散。”


    不管他們是誰派來的、打的什麽主意,先殺了再說。


    那個苦命的小兵,不敢違抗主帥的命令,一頭紮進羊群裏,艱難前行。羊群本來一隻挨著一隻,擠成一團,有陌生人擠進來,羊們本能地挨得更近,叫著、擠著,表達對闖入者的不滿。小兵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幾乎困在中間。


    韓衝和墨謠交換了一個眼神,時機差不多了。他們從羊群邊緣找出準備好的繩索一頭,用火折點燃。“唿”一聲響,繩索本身被菜油浸泡過,迅速燃燒起來。整個後一半羊群,都被這條繩索係住了尾巴,那火也就相當於燒在了每隻羊的尾巴上。


    此前羊群密集,沒人注意這根繩索。現下火勢一起,羊群像瘋了一樣猛向前衝。山路本來就很窄,士兵、馬匹根本來不及後退,後麵的人還不知道前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整個隊伍陷入一團混亂。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馬蹄踏傷,還有不少人被瘋羊的角頂穿胸腹。


    嚴興氣得隻想罵娘,這麽多羊,被繩索綁在一起,趕又趕不散,殺又殺不完,眼看自己的士兵倒是死傷嚴重。他大喝一聲:“誰也不準後退,給我放箭!放箭!”


    訓練有素的士兵,很快從混亂中迴過神來,騎兵後撤,弓箭手上前,射殺羊群。沒人注意,那對本來趕羊來的“兄妹”,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等到羊群殺光,再重新整起隊伍時,天色已晚。被一群羊活活耽擱了一天時間,嚴興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兵貴神速,差了這一天,也許就意味著不可能追趕上淩霄關駐軍的步伐。


    他恨恨地一抽鞭子,軍隊被這麽一衝,就算勉強趕上,戰鬥力也會不如從前。預定好的作戰計劃,都被完全打亂了。


    ……


    秦國都城內,蕭禎正看著金鷹衛送來的消息。兩人同乘一騎……白日同行,入夜同寢一室……字字句句都像針一樣紮著他。眼前浮現出墨謠離開那天的情形,她騎在馬上,眼神明亮清澈。馬載著她跑過牆邊,韓衝剛好跳下來落在她身後,伸手越過她的腰,拉住韁繩。


    小謠從來沒有對自己露出過那樣的眼神,即使在兩人正好時,也從來沒有過,沒有過那種信任、默契,沒有過那樣坦蕩蕩地相識相交。


    她的心究竟分成幾半?裏麵有蘇傾,有韓衝,怎麽就沒有蕭禎的位置?


    “總有一天,你隻屬於蕭禎一個人。”他把收到的密信放在火燭上燒到,對窗外的暗影吩咐,“確保她安全進入壽春王宮,不能有任何閃失。”


    桌上放著一副無數碎片拚成的畫像,畫中人裙裾飛揚,隻有眼睛還沒畫上去。


    那天蕭禎一怒之下扯碎了畫,可小謠走後,巨大的空虛感幾乎抽空了他的力氣,他把碎片一點點拚起來,重新組成了這幅畫。他提起筆,閉上眼睛默默地迴想,再落筆時,一雙明媚動人的眼睛,被添在畫像上。


    有了這雙眼睛,畫像上的人,好像一下子活過來一樣。蕭禎的手指撫過“她”的眉眼,似乎聽見她正眨巴著眼睛說:“榛子……我喜歡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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