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的叫聲何其淒慘,聲嘶力竭,怨氣衝天:“微臣沒有弑君之心,沒有弑君之心呐!奸賊冤我,奸賊冤我!”


    風月微笑,隻覺得萬分痛快,心口堵著的惡氣瞬間鬆了一小半。


    趙旭當初多巧舌如簧啊,進諫惑主,求自身榮華富貴,降關家滿門抄斬!如今冤死在同一個刑台上,這才算是報應,誰要他死於律法?她偏要他死在自己犯過的罪孽裏!


    可惜她說不得話,要是說得,當真想問他一句——


    “關家人當初跪在這裏的滋味兒,你可嚐到了?”


    一襲三爪白龍袍掃過趙旭麵前,清冷如秋霜的聲音在刑台上響起。


    有那麽一瞬間風月當真以為自己說出了這句話,可聽著聲音怎麽不對勁啊?


    抬頭一看,殷戈止麵朝趙旭站著,背影蕭然。


    眼裏劃過一道奇異的光,風月抿唇,看了看一旁監斬官的位置。


    觀止捏著刀鞘站在空空的座位旁邊,一臉嚴肅。


    監斬的,竟然是殷戈止。


    心裏有點怪異的感覺,說不上是怨恨還是感慨,風月歎息,聽著趙旭的哭喊聲,看著殷戈止迴到監斬台上。


    午時一到,“斬”字令扔了下來,劊子手的刀在驕陽下高高舉起,閃閃發光。


    沒看最後那鮮血四濺的場景,風月扭頭,聽著四周人的低唿,慢慢地往人群外頭走。


    “堂堂太尉啊,竟然說砍就砍了。”


    “呸,他沒做什麽好事,不砍他砍誰?聽說半個月前毒害聖上,這半個月又翻出不少其他罪證,肯定是死罪呀。”


    “是該死,可是總覺得……咱們澧都像是要變天了。”


    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中,風月站在了刑場出口的地方。散場的百姓紛紛從她麵前經過,接著是退場和收屍的護衛,到最後,孝親王乘著轎子出來了。


    “觀止。”賊眉鼠眼地湊上去,風月頂著一臉絡腮胡,扯住了人家的袖子。


    被她這裝扮嚇了一跳,觀止險些喊“抓刺客”!然而一看這眼神,他冷靜了一下,試探性地問:“風月姑娘?”


    旁邊的轎子停了下來,風月嘿嘿笑著,卻見轎子裏頭的人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撓撓腦袋,她道:“沒啥事,就是謝謝你家主子,沒有他,趙旭也不會這麽快伏法。”


    懂得感恩是個很重要的事兒啊,就算沒求人家幫忙,人家幫了,那也得道謝,不然以後誰肯幫你啊?


    觀止一喜,立馬扭頭喊了一聲:“主子?”


    轎子裏沒個迴應,空氣凝固了片刻。片刻之後,殷戈止的聲音不帶感情地響起:“與我無關的事,有什麽好謝的。觀止,走。”


    啥?觀止一臉錯愕,看了看轎子,又迴頭看了看風月,揮手就示意轎夫先走,然後站在原地小聲問風月:“姑娘與主子吵架了?”


    吵架麽?摸了摸下巴,風月道:“不算吵架吧,大概隻是他生我的氣。”


    生氣的原因也莫名其妙,就因為在他眼裏她不是完璧跟的他。嘖,禦女無數的殷大殿下,也好意思生這種事的氣?


    那氣就氣吧,氣死活該!她貞操觀念本就淡薄,被儒學大家們知道了,可能還要口誅筆伐的那種。他當真介意,那去找個完璧之身好了呀,跟她較什麽勁?


    翻了個白眼,風月也轉身就走,臉上的絡腮胡子一翹一翹的,瞧著有點可愛。可惜沒人看見,她很快隱入人群,消失得沒了影。


    殷戈止掀開轎簾,半垂著眼看了看外頭,不悅地喊了一聲:“觀止。”


    “主子。”幾步追上去,觀止低頭:“屬下在。”


    輕哼了一聲,殷戈止沒說話,微微抬著下巴,像是想問什麽。


    觀止立馬會意:“風月姑娘已經走了,沒說什麽話,隻說主子在生她的氣。”


    知道他生氣,也不多說幾句?殷戈止嗤笑,放了簾子冷漠地想,當真是他對她太好了,所以她覺得不用在意他?等著吧,總有要求他的時候!


    趙旭一死,朝中雖然表麵上一片讚揚,實則眾人也畏懼魏文帝的喜怒無常,紛紛謹慎起來。


    作為第一個對趙旭之事上奏本的人,封明被魏文帝叫去了禦書房談話,之後就卸了宮門守衛的職務,享將軍俸祿,賦閑在家,等待征戰。


    此事一出,朝中更會是人人自危,鎮國侯府上客人絡繹不絕,都是來問情況的,然而封明一個都沒接見,倒是隻身跑去了大雜院,對著風月直搖頭。


    “咱們陛下真是陰晴不定。”


    遞了茶杯給他,風月皺眉:“連累你了。”


    “不算連累,反正守宮門也不是什麽好差事,當初迴澧都,皇帝給我這職務,也不過是為了名正言順將我手裏的兵權拿迴去。”封明擺手,滿不在乎地道:“倒是讓我見識了,什麽叫一入宮門深似海。”


    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風月眯眼:“將軍,要是沒記錯,這是後宮嬪妃們該說的話,您說出來是個什麽意思?”


    “哎呀,就是皇帝的心思太多了,實在難猜!”封明搖頭歎息:“本來我以為上陣殺敵精忠報國就能施展抱負,然而一場仗迴來,聽著皇帝那些個彎彎繞繞的話,我才發現魏國的將軍當得真沒意思,出去要跟敵人打,迴來還要被皇帝打。”


    怨不得殷戈止情願去吳國為質了,現在想想,還是不當將軍最舒坦。


    風月笑而不語,拿了綠豆糕嚼著,看封明繼續說。


    比起殷戈止的沉默,封明就活潑多了,哪怕她不說話,這人也能自己說上許久:“如今這朝野之中,官風也不正,要說有風骨的,可能就杭大學士和石丞相兩人了,當初關家的案子,滿朝官員跟著趙旭上書,隻他們稱病避談。如今風雨將起,也是他們在陛下麵前勸諫,讓陛下不要偏聽偏信。”


    杭翰義和石鴻唯嗎?風月聳肩,他對這兩人了解不多,畢竟除了短暫的休假,她都是跟著關老頭子征戰在外的。


    不過……想起個人,風月眯眼,轉身去看了看尹將軍他們搜集來的消息整合冊,一翻就翻到個名字。


    石有信。


    此人乃魏國廷尉,當年關家一案的主審,用兩天的時間,不問罪,不查證,直接定了案。


    趙旭是煽動皇帝的人,而石有信,才是真正冤死關蒼海的人。


    眯了眯眼,風月合上冊子,扭頭出去就問封明:“你認識石有信嗎?”


    石有信?封明點頭:“當朝廷尉大人,聽父親說,是石丞相的遠房侄子,但與石丞相不太親近,素日上下朝都不說話的,風骨也是大不相同。”


    竟然當真是一家的?風月唏噓,原來一家裏頭的人,也能如此涇渭分明。


    “你問他,是想去了解當初關家的案子嗎?”封明道:“這個人不好見,先別說他總是忙碌,就算空閑下來,也是不願意見客的。”


    風月笑了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也不是,他好像常去文林街一家書院,那書院叫什麽我不知道,也是聽人無意間提過一句。”


    文林街?風月點頭,正想著要不要去看看,結果就見靈殊蹦蹦跳跳地進來道:“主子,秋夫人來了。”


    伸手塞給她一塊綠豆糕讓她去玩,風月抬頭就看見神色古怪的秋夫人站在門口。


    “出什麽事了?”


    手裏捏著封信,秋夫人有些戒備地看了封明一眼。


    尋常知道看眼色的人都會迴避一下,然而,封大將軍並不喜歡看人眼色,皺眉就道:“連我都防著?我命都是她的,你怕個什麽?”


    風月黑了臉:“將軍,您的命什麽時候是我的了?”


    訝然迴頭,封明一臉震驚地看著她:“你忘記了?”


    “啥?”


    “你十五歲那年,我不是說跟你打一架,你輸了便是我的人嗎?”


    望了望蒼天,風月好像想起這迴事了,彼時的封小世子,此話一出就被她暴揍一頓,半躺在地上口齒不清地道:“哇唿了,哇是泥的贏了。”


    這句話說的是什麽當時的關清越並沒有在意,隻冷哼了一聲,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


    現在想起來,風月抹了把臉,幹笑:“將軍記性真是好。”


    封明一臉認真:“同你有關的事情,我向來記得清楚。”


    秋夫人打了個寒顫,也不管那麽多了,直接把信塞到風月手裏,憤恨地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碎碎念:“欺負我守寡多年,現在的年輕人說話真是不莊重……”


    不莊重的年輕人眼神灼灼地盯著風月,後者定了定神,打開了手裏的信。


    竟然是廉恆寫的,也不知道怎麽聯係上了秋夫人,信上就一個意思,他想贖罪,請她往澧都以東的照影山下一會,有關於將軍的要事告知。


    關於將軍的要事?風月一臉冷漠地想了一會兒,眼神陡然炙熱,二話不說,立馬追出去喊了一聲:“秋夫人!”


    “啊?”秋夫人停住了步子迴頭。


    胸口起伏得有點厲害,風月顫抖著聲音道:“請寫信的人即刻前往照影山,我在那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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