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昭瞧著這些官員,身上的官服都是髒兮兮的樣子,一個個眼下烏青,大多數都是麵黃肌瘦的憔悴模樣,有些人臉上不自覺的流露出惶恐不安,有些又是痛心疾首,仿佛在默然歎慕容昭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這幅為民而憂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是裝出來的。


    洪鈞道:“咱們沒來過歸錦樓,也曉得這裏麵一席價值不菲。能頂在新城縣四處粥場嚼用半個月的了。”


    眾人附和著紛紛道:“是啊,十一殿下,咱們領著皇差,不必受您的款待咱們照樣辦咱們的差。”


    “殿下,我鹽官遭災最重,可該撥下來米糧遲遲不到,隻怕再有四天,隻能給災民熬米湯了。”


    “十一殿下,運到富陽的米,多是以次充好,微臣向上申訴多次,連個迴音都沒有。殿下今日能宴請咱們這些芝麻綠豆的小官兒,聽聽咱們這些人的話,咱們就是怎麽來的怎麽迴去,心也歡喜。”


    慕容昭見他們一個個急的模樣,有些官員說起當地災情,竟紅了眼圈兒,不覺也跟著心酸起來,忙謙和的道:“你們不吃這一頓,歸錦樓照養日日往出排酒席。我今日請你們來,是因著這家的老板,與我很有些交情,是分文不收的。”慕容昭見眾人都有些無動於衷,沉了臉,親自請了洪鈞道:“我有許多話要問洪大人,你們說的事兒,我也要一一聽下來,咱們總不能在這兒站著說。”


    這一眾官員勉強應聲進了歸錦樓的門,可各自落座,菜一盤接一盤的擺上了,眾人卻都不動筷,各自七嘴八舌要同慕容昭細述所在的府、縣災情。


    大燕雖有科舉的製度,可多數官員,多半是靠恩蔭做的官兒。科考上來的進士,大都被派去了地方當小吏,像洪鈞這樣沒有門路的官員,說不準一輩子就在縣丞的位置上轉悠了。別說進京見皇帝,便是見一見皇子都是極難得的事兒。


    這些人今天俱在一處,又逢慕容昭親自宴請他們,一個個兒都仗著膽子,迴報的及仔細。


    慕容昭有消息來源,可是江南五郡受災的地方不少,他總不能全都兼顧。如今細細的聽眾人都說了一遍,更氣江南五郡的一眾高官沆瀣一氣,欺上瞞下。


    慕容昭目光沉重,起身先向著諸位官員深深的鞠了一躬,“今日想在歸錦樓宴請各位,還有一層想法。各位廉政愛民,都是兩袖清風,隻怕這一輩子也不會想進這歸錦樓吃上一頓。我希望,這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慕容昭這話說的很沉重,卻一點兒也沒錯。


    歸錦樓這樣的地方,就不是他們能去的起的地方。除非簪纓世家,世代富貴之家,再不然就是貪官汙吏,結黨營私。


    眾人聽的這話,不由都沉默下來。慕容昭眼圈兒也止不住有些紅紅的,默然又飲了三杯酒。


    “賑濟災民的事兒,我不用交代,你們也一定上心辦。我不說這個,隻兩件事兒,一是,請各位大人保重身體。二是但凡各州、府、縣有欺上瞞下的事兒,各位大人全可直接到驛館來親自稟報給我。每日不論早晚,但凡是跟賑濟災民相關的事兒,我絕不拖延一刻。”慕容昭聲音不高,但字字句句都仿佛釘子落地一樣,鏗鏘響亮。


    直把這一眾寒門庶族的官員說的是熱血沸騰。


    待這一頓飯吃完,歸錦樓的掌櫃來與安良結銀子。安良苦著臉與慕容昭道:“殿下,咱們當真分文不給。”


    慕容昭滿含深意的笑了笑,“你把我教你的話跟他說了,他絕不敢要你的銀子。”


    安良隻得腹誹著去找歸錦樓的大掌櫃,道:“十一殿下說,你們大老板和何家少東主白送了他這一頓,你若是不信,就去問褚先生。”臨了,安良有些不放心,又補充道:“再說,咱們住在驛館,虧你一頓飯錢,不怕你找上門嗎。”


    歸錦樓的大掌櫃聽他能說出何家少東主與褚續文,盡管半信半疑,可曉得十一皇子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自然沒敢在跟安良糾纏,大大方方的道了句是,極會做人的讓安良走了。


    出了歸錦樓的門,慕容昭上了馬一路往驛館迴。


    談伏伽也騎著馬跟在他的身邊,笑道:“殿下方才說的讓卑職都心生感動,險些落淚。想來這些官員,也必定對您心懷感激。眼下這些人雖都沒什麽大用,可往後……”


    沒等他說完,慕容昭心緒大好的一笑,緩緩道:“我說這話的時候,真沒想這麽多。他們這些人,苦出身,自然也最曉得民間疾苦。我不是恭維他們,是他們真當得起。”


    談伏伽感歎慕容昭的胸懷,又想起他吃完了歸錦樓沒給銀子,想必全天下可是獨一份兒了。不由道:“殿下不給銀子,不知那歸錦樓的掌櫃,會不會告到東都的豫國公府,楊七姑娘那裏。”


    慕容昭想到自己離開洛陽許久,不曉得楊柒柒被困在豫國公府裏,又做出了什麽有趣的事兒。他微微一笑,“這樣的事兒,作為幕後第一大老板,總不能一點兒都不知道吧。”


    談伏伽嘖嘖歎道:“楊七姑娘還真是有點兒本事,這歸錦樓頭三年前平地冒出來,那麽短的時間,竟在大燕各處開了這麽些分號。”


    慕容昭有些不以為然,“還虧得清平先生門下的大弟子和二弟子得力。歸錦樓這樣的陣仗,還是靠何家數代經商累積下來的。”


    談伏伽笑眯眯的感歎道:“單衝清平先生的這些弟子肯不遺餘力的幫楊七姑娘,也是本事。依卑職說,若是殿下往後得娶陳家姑娘當皇子妃,倒是不如楊七姑娘更適合。”


    慕容昭濃密的眉毛輕輕一挑,好像在聽談伏伽的話,又好像在想別的事兒一樣。半晌,才見他慢悠悠說道:“皇後娘娘已經打定了主意,再說,楊七姑娘這塊兒肥肉,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記,還有慕容晰成天的攪和,我何必跟著摻和,給自己找不自在?”


    “十三殿下?”談伏伽撇了撇嘴,嘖嘖感歎:“這不是明珠蒙塵了嗎!”


    慕容昭皺眉笑著搖搖頭,“與我們都是不相幹的,總歸,我娶誰都是一樣的。至於楊七姑娘嫁給誰,那還得看楊家人的意思。咱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多說無益。”慕容昭話罷,勒緊了韁繩,岔開話頭道:“把咱們的人抽六成出來,凡事容易有災民鬧事的地方,都按插上。”


    談伏伽連忙點頭應了,可心裏想著慕容昭剛剛說的娶誰都一樣的話。想起成日跟在慕容昭身邊被喚作阿瑤的女官,談伏伽不禁暗自搖頭,這阿瑤除了長得美,還有什麽值得殿下傾心喜歡的?


    且說在東都洛陽的豫國公府上,數日裏都在忙為信陽候吊喪。


    李夫人和楚夫人聽說上元節遊湖的事兒,又立時讓針線房的人給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楊柒柒多做兩身新衣裳。


    府裏府外都是忙忙碌碌的,楚夫人操持治喪禮的事兒,李夫人親自去給楊玉妍挑選衣裳的花樣子和首飾。二姑娘鬧過幾次之後,被楚夫人罰了禁足,便再沒出自己的房門。楊柒柒進了兩次宮,日子過得清閑又飛快。


    褚續文離開洛陽的第八天,楊柒柒才收到了餘杭郡的消息,來送口信兒的人是跟著褚續文去的迴事處二管事邱旭。褚續文怕書信有差錯,就親自遣他來迴話了。


    “褚先生先上了蔚山,裴先生聽說開粥場這樣積德積福的好事兒,又派了山上的兩個人跟褚先生同去。按照姑娘的吩咐,咱們沒到餘杭郡。等何公子離開餘杭三日後,才進的城。誰知剛進餘杭,就看見了熱鬧……”他說著,便將慕容昭在城隍廟前說了什麽話,又在歸錦樓如何安撫的官員全都與楊柒柒說了一遍。


    楊柒柒聽完,也頗為熱血沸騰,連聲讚道:“他也真夠機警的。一聽見民變,就想出了這麽好的法子。”


    這會兒屋子裏隻有竹枝陪著,“咦”了一聲,問楊柒柒道:“姑娘,十一殿下怎的還分開請客,一起敲打明示,還能把忍心都給收買了!”


    “把這些有背景和沒背景的官員分開請是什麽意思?那是敲山震虎呢。”楊柒柒笑著給她解釋道:“再者,十一殿下這麽做,看著像是為了敲打明示江南五郡的官員,可實際上這樣大的陣仗,怕是驚動最多的就是餘杭郡中的百姓。他這樣做,是告訴江南五郡的災民,朝廷派來督辦救災的官員是辦實事兒的,等於給災民們吃了一劑定心丸。有了這一層保證,正經的平頭百姓,誰會去造反?”


    竹枝聽著似懂非懂,“聽姑娘這樣一說,十一殿下可真了不得。”


    楊柒柒暗想,那是當然的。就算上輩子生了民變,慕容昭不一樣把這差事辦下來了嗎?她多提醒一句,全是不想讓七皇子等人從中獲利。也是可憐江南百姓,不想讓慕容昭別再背上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的汙名。


    邱旭連連點頭,道:“姑娘說的對,當天十一殿下就把何公子送去的兩萬石糧食,分給了鹽官與富陽兩縣。跟著幾個地方的災民中就傳出了歌謠,誇十一殿下辦實事兒,是活菩薩。”


    楊柒柒一笑,“這就是有人刻意引導了。”


    邱旭說到這兒,忍不住垂頭小聲道:“七姑娘,十一殿下還在咱們餘杭歸錦樓的分號白吃了一頓。”


    楊柒柒說得口渴,剛飲了一口茶。聽得這話,險些把嘴裏的茶都吐出來。


    “他擺譜兒,憑什麽白吃咱們一頓?餘杭分號的掌櫃就那麽幹看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嫡女不下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箋清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箋清秋並收藏嫡女不下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