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也很快走出,聽腳步聲卻極重,尤以蘇廉更明顯些。


    “襄靈那反應,明顯有些不大正常。”


    林簡聽不見外麵的響動了,即刻朝著蘇穆湊過去。


    蘇穆堪堪把屏風推好,又要去擺弄畫像,被林簡打了一巴掌。


    “你也看到了對不對,是不是又要耍讓恐懼積攢一夜的詭計?”


    “是。”蘇穆毫不避諱。


    “話說這麽損的招,是以前就用過嗎?”


    “沒有,顯然是拉到牢房裏效果更好些。”


    “所以這個還隻能算是權宜之計?”林簡撇嘴。


    一番鬥嘴過後,原先緊張的氣氛倒是一掃而空。然而林簡卻不能放鬆,“你說,蘇廉他……是不是開始懷疑我身份了,畢竟身孕的事已經捅破,母親她經常偷偷去西院,不小心透露了,也不是沒有可能。再者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家裏,若是漏了什麽而不自知,也不是沒有可能。”


    “關鍵是他還問,你是不是喜歡阿姐,從當時來看,似乎在抱不平似的。”


    “抱不平?”蘇穆稍稍挑眉,又倒了一杯水過來,“你先喝些水吧。”


    林簡接過杯子,聲音也混著含糊不清,“對啊,依廉表弟的性子,說出那麽直白的話來也確實少見。”


    “總歸不會是真的喜歡我姐吧……還是說懷疑到我的身份,所以試探?”林簡說罷了又搖頭失笑,他自己都覺得這個推斷實在太不合理了些。或許蘇廉當時隻是因為氣急才口不擇言,而現在,隻是他自己想多了而已。


    “隻要都在府中,我們便是整日都膩在一起的,所以他是如何才能得出我不喜歡你的推論?”蘇穆倒像是認真了,林簡被這種一本正經的樣子給弄得有些無語,當下又在他手腕處扭了一記,別鬧。


    蘇穆這才正經些了,“說起當時大婚的事,如果沒有我,你姐姐多半會嫁給阿廉。你看姑母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我還沒來這裏前,阿廉他才是長子,府中也隻有這麽一個兒子。”


    “蘇穆你別跟我說……蘇廉真正喜歡的是阿姐?怎麽可能呢?斷然不可能的。他們一個待在軍中,一個待在書院,幾乎每逢年底的節慶,才會見上一麵,也就是匆匆吃頓飯的時間罷了。”


    林簡一想到有這種可能,登時便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過他也隻是呆了片刻,卻又為推翻自己的推論找了一個理由。


    “怪不得……當時襄靈一直帶著的帕子,和阿姐的差不多……難不成她早就看出些什麽,所以才投其所好?”


    “那丫頭,心機也真是夠重的。”


    林簡越說下去,就愈發地被自己的猜測給驚到了。他站起來圍著書案轉圈圈,轉久了,蘇穆看著都有些眼暈。


    “即便阿廉真喜歡你長姐,也是不要緊的。”


    “為什麽?”林簡終於停下了亂轉。


    “你長姐喜歡的是哪種,我確實不能確定,但也可以肯定,她隻把阿廉當做表弟罷了。”


    “可現在我是我姐啊。”林簡急得險些跺腳。


    ……饒是蘇穆,也幾乎被繞進去,他索性站起來把人虛虛摟住,“可是跟為夫拜天地的是你啊。”


    這人在自己麵前就是有這種不要臉的本事,偏偏還是無從反駁的那一種。


    林簡還未來得及躲閃,就被輕輕啃了一口。


    爭辯這些沒有多大的意義,於是二人幾乎都是倒頭就睡。


    第二日蘇穆起來便在查看他和父親兩處的公文,而林簡繼續疊那些紙元寶,疊好了,再鼓起來,連著昨日的一起,鋪了金燦燦的滿地。


    百忙之餘,還是忍不住朝著蘇穆湊過去,“怎麽樣,有結果了嗎?”


    尚未。


    一連幾次,都是這兩個字。


    雖是不甘,但林簡也不好說什麽。隻好伸伸懶腰往起站,“我去城郊那裏看看,要不然,連最後一麵也趕不及。”


    許是坐得久了,身形也緊跟著一晃,蘇穆趕忙站起把人扶好,“我陪著你一起去吧。”


    出殯就在當日。


    一副薄棺。


    四個家丁。


    寥寥幾個紙幡。


    後來一並埋進一處深坑裏,便算是入土為安。


    就像是離弦的箭,再也沒有收迴來的可能。很快便傳來“咚”得一聲,林簡聽了,一雙腿登時便軟了。


    他甚至沒來得及去掩嘴,便一骨碌栽了下去。


    從前每逢祭祖,由於娘親的關係,他都是能不去就不去的。哪次參與了,麵對的不是光溜溜的牌位就是灰撲撲的墳堆。


    說起來,其實沒有多大感覺的。


    可是此時此刻,林簡這才明白什麽叫死別。


    掀土還在繼續,蘇穆隻來得及蹲下身來把人抱住,就聽得嚎啕的哭聲。


    不是如同襄靈在人前的做戲,也沒有因為委屈而帶了顫音,而是不管不顧,帶著絕望與痛楚。


    一連的四日,林簡他隻是在知道消息的最初暈厥,隨後醒來便一直跟著他分析案情、查看現場、參與問詢。無關的事,沒有做,無關的話,也沒有半句。


    直到現在,終於是弦崩斷的那一刻。


    蘇穆明白自己什麽都不能做,隻好用力把人更緊,以此告訴他,別怕,我還在。


    蘇穆猜的並沒有錯,林簡隻是不管不顧地哭,從前與襄蕪在一起的情景,如同蟠螭燈一般的亂轉。


    身份暴露又如何?


    阿姐的行蹤又如何?


    大不了信一句船到橋頭自然直罷了。


    左右是換不迴來襄蕪。


    哭累了的時候林簡也忍不住這樣想,但是到底腦袋裏還殘存著一絲理智,他慢慢抬起頭來,拽了拽蘇穆的袖子,“那些家丁呢?”


    從嗓音陡然變啞就能聽出他之前哭得有多狠,林簡自己也嚇了一跳,蘇穆隻是輕拍他的背,“沒事,都走了一會兒了。”


    林簡緩了好一會兒,這才覺得腦袋沒有那麽暈了,他沒敢反身去看墳堆,隻是壓著頭,聲音悶悶的。


    “其實襄蕪出事,也該怪我。”


    蘇穆眼下最怕的,就是林簡這種悲痛過後的胡攬責任,他心下一跳,卻也明白不能太明顯,隻好故作平常,“怎麽說?”


    “我最先懷疑襄靈,自然是因為襄蕪提醒過我多次,不管是她有孕的事,還是特意接近嘉嘉,其實都有跡可循。還有明明知道我身份敏感,還不注意,依她的性子,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而且襄靈她現在的情況,斷然是沒有害人的可能。隻是我之前覺得她是阿姐的侍女,早失了防備。”


    “那晚襄蕪過來找我,說知道了與阿雪有關的事,我意識到可能與阿姐有關,但也隻是想著等第二天再說,等襄蕪卻不在了,我也才明白了其中的兇險。捕風捉影這樣的事確實不好,但是不理會空穴來風,卻是我的不對了。”


    “最近幾日我寫悼詞的時候,總會去想襄蕪她到底知道了什麽?她又是在什麽地方得知了阿雪的消息。如果那夜我問清楚了,也跟著她迴去,又如何會有這樣的事情。”


    後來林簡從案子,一直說到了小時候。


    “我第一次見到襄蕪的時候,大約是十三的那年,她被娘親領過來,站在階下看著我。記得當時跟著我在東院的,是一個脾氣很好的哥哥。隻是我一味地賴皮,幾次三番地不做功課,倒連累他挨罰。偏偏他又是隱忍的人,即便這樣,也不曾做什麽。後來是母親看不下去,遂換了襄蕪來。說這丫頭性子活潑大方,又剛烈些,正好克我。”


    林簡一直窩在他懷中沒有亂動,熱氣噴灑在脖頸處,有些微微的酥麻。蘇穆低頭看過一眼,故意帶了點笑音。


    “所以呢,你後來就乖乖聽她指揮,再也不敢放肆了?”


    “哪能啊,一開始還試圖依仗作為公子的威風,後來發現她完全不怕,於是隻好打打鬧鬧,一路就是這樣過來的。”


    林簡說完這些,意外地發現原本沉甸甸的胸口有些放鬆的痕跡。


    他抬頭往上看,發現天空灰撲撲的一片。


    今年的冬天,還真是應景得很。


    後來風漸漸大了起來,這片又是荒野,卷起來的黃土連成了一道土色的牆。


    “我們迴吧,等來年清明再過來。”蘇穆半抱著人往起站,卻也攬好林簡的脖子好避開這股風。


    “嗯。”林簡含糊著應了一聲,“這天確實不大適合,否則的話,還應該多坐坐。”


    後來兩人自然都沒有往嘴巴裏灌黃土的勇氣,等這股風過了,便趕緊往外跑,一路迴了城區的主街,才好了一些。


    他們一身素衣,頭發散亂著,渾身掛著黃土,雖是冬日,也著實太狼狽了些。


    路上的行人雖然匆匆,卻也不免望過來。


    蘇穆卻對這些視若無睹,隻是牽了林簡的手,“其實不管有沒有那股風,我也該提醒你迴來了。記得往日裏,遇上這些事,姑母那邊都是讓你能避則避的。”


    “蘇大人為官幾載,居然還信這些?”林簡撇撇嘴,不留餘地。


    “這些東西不好說,但隻要與你有關,我都是信的。”


    林簡登時便被噎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後來迴了東院沐浴,蘇穆端了一瓢水過來往木桶裏添。


    “水還熱著。”木桶旁邊和黑乎乎的床上完全是兩個地方,尤其是旁邊還擺著燈盞,林簡往後縮了縮,頗有些不自然。


    “是柚子葉煮的水,多泡一會兒。”


    蘇穆把木瓢在旁邊放了,磕在一起,有輕微的響動。


    這樣折騰了一天自然是極累,林簡勉強把頭發擦到半幹便爬了床,蘇穆洗漱完也緊隨其後。


    等的這一段時間林簡已經困得迷迷糊糊,因為記掛著事,這才沒有睡著。眼下感覺到身下一沉,便自覺往蘇穆身邊靠。


    “我之前忘了說,既然阿雪的事可能有了眉目,那襄靈作為姐姐的侍女,或許也知道些什麽。我覺得明日還是一並問了為好。”


    折了一個侍女,對於蘇府來說自然並不算什麽。


    也隻有東院裏的兩個人著素衣、用素菜,一直到了頭七這日。


    這天,林簡醒得格外早,早到連自己都有幾分詫異。


    一直到用過晨飯,才不過辰正而已。


    蘇穆在書案旁忙碌,末了鄭重提醒道,“這裏和父親那裏可以動的公文都翻過了,確實沒有帶著劃痕的,所以襄蕪看到的東西,多半不在這些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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