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青春我不知道是怎樣的,我的青春,隻有一個名字——周瑜。


    時間可以追憶到我們兒時,兩家是同一個村的,還是鄰居。


    不過我小時候就知道與周瑜有區別,我家住平屋時他家住的是二層樓房,等我家蓋了樓時他家已經在辦廠了。雖然是鄰居,但不太願意和他玩,可也因為是鄰居,避不開他。


    三不五時他會踢開我家的門,笑眯眯地喊我媽阿姨,喊我爸叔叔,然後很自然就留下蹭飯了。他也沒少幹那些壞事,今天把誰家的玻璃給砸破了,明天把誰家田裏的稻草給燒了,關鍵是他還總捎帶上我。不過在我爸要揍我時,他倒是擋在前頭。


    他因為比我大兩歲,所以小學要比我先畢業,四年級的時候我聽到他說要去城裏上初中時甭提有多開心。關鍵是這學校還要住宿,所以我真的是過了兩年平靜的小學生涯。到我升初中時沒想爸媽托了周瑜他爸的關係,竟讓我也去讀那所城裏的初中。


    而這一年,周瑜初三,正值叛逆期。


    當我親眼看見周瑜出現在一群打群架的社會人士中時,別提有多震驚。


    一拳頭揮在他臉上,他倒下的一瞬也看見了我。當時我跑了,可腦中一直在盤旋著他最後看我的眼神,帶了點狠意與勢在必得,像一頭餓了很久的獅子。


    初中與小學有了很大變化,身邊的女生會偷偷喜歡班上的某個男生,會經常聽到誰誰在一起的八卦。而關於初三男生周瑜的八卦更是經常傳到我耳朵裏來。


    即便周瑜“不學好”,可他的成績卻一直名列前茅,女孩們那種“男孩不壞女孩不愛”的泡沫幻想在泛濫,尤其這個男孩還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有一次同桌上完廁所迴來給我說在廁所門口看見周瑜了,我沒作聲。打從上初中起與周瑜在學校碰見過幾次,但兩人都隻是遠遠看了眼就走開了,誰都沒和誰打招唿,像是陌生人。


    但同桌又偷偷摸摸地湊到我耳邊說,她看見周瑜在跟初三的一個女生親嘴。


    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就是鬼使神差地找了借口也說去上廁所,然後在廁所門前當真看見周瑜了,還有那個被他攬在懷中的女孩。我注意到女孩的嘴唇又紅又腫,想起同桌的話臉就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


    周瑜一轉頭就看見了我,眸光明明滅滅間突然要邁步朝我走來,我如驚弓之鳥般嚇得掉頭就跑,一直跑到教室都還心跳如雷。這一天老師在講台上說些什麽,我都沒聽進耳去,腦中全是周瑜看我的樣子以及女孩紅腫的嘴唇。


    傍晚放了學往宿舍走,到宿舍樓下就被周瑜給堵住了去路,與我一同迴來的同學在被他兇了一眼後立即拋下我跑路了。


    他質問:為什麽假裝不認識我?


    我搖頭說沒有。


    他又問:那為什麽之前見到了我也不過來說話?今天白天看見了我還掉頭就跑?


    我埋著頭不作聲,心裏想你之前看見了我不也沒說話嗎?


    見我不語,他突然上來拉了我的手就走,我驚慌而問他去哪,頭也沒迴地丟給我兩字——吃飯。因為時間還早,食堂裏的人不多,周瑜把我拉進食堂後就指了空位讓我坐著等,他徑自拿餐盤去打飯菜。


    等後來陸陸續續的住校同學來時,目光都朝我們這一桌飄來,我感覺渾身不自在。


    周瑜渾然不覺似的大口吃菜,還一個勁的給我夾。


    自那天起周瑜又迴到了我的生活中,每天傍晚都會在宿舍樓下等我一起去食堂吃飯,中午有時不見他人,有時也會在教室外麵等。不知是否隔了兩年的關係,他對我而言變得有些陌生,感覺像換了個人似的。之前的他很愛笑,現在卻變得很酷,就是笑也是半牽了下嘴角的那種,個子倒是躥出老高,都比我高了一個頭了,跟他說話我都得仰起頭。


    還有可能也是因為時隔兩年,我也沒那麽不待見他了。加上班裏和宿舍裏女生對我羨慕的眼神,虛榮心很膨脹,覺得有他走在身邊挺光榮的。


    有一天傍晚沒見到他在宿舍樓下等,心裏頭覺得古怪也沒多想,一直等到天黑才有人來說周瑜在樓下找我。匆匆下樓,女生宿舍門口頎長的身影正是他。


    可當我走過去就發覺不對,燈光照著的那半邊臉明顯有淤青,嘴角也好像破了。


    他看我出來就問我吃了沒?


    我一邊審視地看他一邊答吃過了,但他還是一把拉住我就走,卻是往校外。


    校門口有開著幾家小飯館,隨便進了一家。等菜的時候我忍不住去飄他的臉,把他給看煩了嘟囔:“想看就看,不就是有些小傷嘛。”


    我靜了一下,小聲問:“你又去和人打架了嗎?”


    他的眼睛陡然變亮,炯炯盯著我,“那天你有看見我是不是?”


    知道他說得是哪天,我點了點頭。


    他湊過來朝我擠了擠眉笑嘻嘻地問:“有沒有覺得我很帥?”我有種黑線從額頭冒出來的感覺,看見他被人一拳頭打倒在地的場景,還會覺得他帥?


    他卻不這麽認為,還以炫耀的口吻對我說:“男人就該有血性,受點小傷不算什麽。我跟你說賈小如,現在我都收了兩個小弟了,走去外麵別提有多威風了。”


    我看了看他破了皮的嘴角,心裏並不認同他這想法。因為這段時間又變得熟稔起來,所以沒多想就說了出來:“一點都不威風,也一點都不帥。”


    他眼睛一瞪:“為什麽?”


    我也找不出什麽理由,支吾了半天隻會說:“總之我不喜歡。”


    周瑜一下不說話了,眯著眼睛盯我看,我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你要是沒事我就迴宿舍了。”丟下一句話就跑迴了樓。


    後來我再沒見周瑜臉上有過傷,倒是見過他說的那兩個小弟。也都是他們初三的男生,個子要比周瑜小一些,一個叫吳覓,一個叫錢小寶,經常會跟著周瑜出出進進。


    有次周瑜帶我在校門口的小飯館裏吃飯,錢小寶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看了我一眼就要去跟周瑜耳語說悄悄話,被他喝了一嗓子,讓有話就直說。然後錢小寶就語速極快地道明了原委,大抵是吳覓與誰在幹架,對方喊了五六個人來把他給堵了,錢小寶跑迴來是喊周瑜的。


    周瑜的第一反應是來看我,當時我聽了後也覺可怕,但在他咬咬牙丟下一句“你先迴宿舍”就起身要走時,我想也沒想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迴過頭來時麵露遲疑,錢小寶在旁邊急得不行,說老大再不去覓子要被打成狗熊了。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一衝動提出:“我也去!”


    周瑜揚了揚眉,眼睛裏放出異樣的光彩,反手抓了我的手腕就走。


    我們跑到那邊時,吳覓已經被打的鼻青臉腫,其中有個高年級的男生正揪著他的衣領在扇他嘴巴子。隻聽身邊周瑜一聲怒喝,人就像箭一樣衝了上去。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周瑜與人廝打在一起的畫麵,上迴那匆匆一眼不能算。


    驚怕!


    以我當時腦子發懵的狀態,隻有這兩字能形容自己。


    周瑜很能打,一拳頭出去幾乎就能打倒一個,他也有被打到的時候,不過都讓他避開了臉,他們三個人把那高年級的五六個大男生打趴在地上了。


    雖然仍感害怕,但這時候我也有種油生的自豪。


    周瑜在一腳踹開其中一人後迴過頭來看我,眉毛掀揚,意氣風發的樣子確實又酷又帥。但見他忽然驚異地瞪大了眼,嘴巴張張合合像在喊著什麽。


    奇怪,離得不遠,為什麽我聽不清楚?


    有什麽從我額頭滑落,我伸手一抹,滿手的血。這時痛覺神經才抵達大腦,緩緩迴頭,一個滿臉陰戾的男孩手抓著一塊板磚,而那板磚上的紅,像是血。


    倒下的那一瞬,看見的是周瑜驚恐的臉。


    我的頭上被縫了五針。


    事情鬧這麽大,學校肯定通知了父母,爸媽趕來醫院的時候我已經躺在病床上了。


    聽見走廊裏父親的咆哮聲與母親的哭聲,父親一向寵我如寶,我出了這事他定震怒不已。


    隔了一會才聽見周瑜的聲音飄進來,他說話很低,加上我腦袋痛,實在聽不清楚。但是那天後我都沒再見到他來醫院看我,反而是同學和老師都要來慰問。


    吳覓和錢小寶也有來,冒充的是我們班的男生。


    乘著老媽去外麵泡水時,吳覓先跟我道了歉,說都是因為他才害得我被人砸了頭。我問周瑜怎麽不來,兩人對視了一眼,又看看門外,才說是我爸媽不準他來。


    原來是這樣。


    周瑜沒法來,倒是把錢小寶給每天都派來送水果和食物,一次兩次還沒什麽,接連一個星期都過來時老媽就覺得奇怪了,問這男生怎麽跟我關係這般好。


    理由周瑜早就給我想好了:錢小寶是老師安排來看望我的班級代表。


    這也是為什麽派錢小寶來的原因,他個子長得比較矮,像我的同學一些。老媽聽後不疑有它,而且錢小寶也基本上送了東西就走,便沒再追問。


    差不多過了一個星期老媽就不會一直留在醫院陪我了,她要迴去上班,等下班了後才會過來。這消息被錢小寶一得知後,第二天老媽前腳剛走,周瑜後腳就大搖大擺地來了。


    他一來便拉了我的手,眼中露出懊悔:“賈小如,是不是很痛啊?”


    我誠實點頭,那縫針的頭幾天都疼得我晚上睡不著覺。


    “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該把你帶去的。”


    我默了下問:“早知道我的頭會破,你還會去打架嗎?”


    周瑜的臉上出現痛色,好像那打破頭的人是他似的,隻聽他咬著牙大聲說:“老子從此退出江湖,再打我就是孫子!”


    我在想——什麽是江湖?


    打那天起,來給我送吃送喝的就換成是他了,總歸踩著點乘老媽去上班時就進來了,又算好時間在老媽來之前再走。我問他不要迴去上課的嗎?他吱吱唔唔地說暫時不用上。


    後來被我逼問急了才道出事實,原來他因為我被打破頭這事被學校記過了,慶幸的是他爸有給學校讚助費,所以並沒怎樣。他爸跟學校請了半個月的假,稱讓他在家麵壁思過。


    我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你爸還會給你請假?”


    印象中他爸媽打從開廠起就很少見到了,果然見他嘿嘿兩聲笑說:“讓我哥冒充我爸請的假。”我一時怔愣,還傻乎乎地問:“你哪個哥啊?”


    “當然是老大啊,賈小如你是不是腦袋被敲傻了呢?老二那熊樣能裝我爸嗎?隻能找老大幫忙呀。”周瑜用看白癡的目光看我。


    我知道他們家老大周念要比他大十歲,據說已經出國留學去了。而他們家老二周亮隻比周瑜大兩歲,現在還在讀高中。計劃生育的年代,周亮與周瑜都屬於超生被罰款了。


    馬前失蹄說得可能就是周瑜。


    有天下午,周瑜正在我病床邊聽著mp3,還把一個耳麥塞給了我,老媽就這麽走了進來。一下看見了我們這情形臉就拉了下來,揚聲而斥:“你們在幹什麽?”


    周瑜被嚇得從椅子上滑了下去,剛摔在地上又一骨碌地跳了起來,被抓了現行後的他臉漲得通紅:“阿姨,你怎麽這麽早就下班了?”


    我在心裏叫糟,果然老媽聽出了話音:“小瑜,是不是乘我去上班就偷偷跑來了?之前你跟我和你叔叔怎麽保證來著的?”


    “媽……”我剛想開口就被老媽給嗬斥住:“你給我閉嘴!”


    周瑜立即不慫了,往我身前站了站說:“阿姨你別罵賈小如,是我自個硬要跑來的。我錯了,之前答應您和叔叔放假之前都不能再找賈小如的。”


    老媽臉沉如水,嚴厲地對他說:“那還杵在這作什麽?”


    “我立刻就走。”周瑜把mp3的耳麥摘下來丟我身邊,然後就頭也不迴地跑了。


    我僵硬地去拽耳線,不敢跟老媽的目光對視,心裏很虛。


    “給我老實交代,小瑜是哪天來的?”


    “大前天。”


    我聽到老媽的抽氣聲,心頭惴惴不安以為要把我狠罵一頓。沒料她在旁邊椅子坐下後拿起周瑜丟下的那隻mp3聽了聽,然後才倒:“這東西我暫時沒收了,等到放假了再還你們。我也跟你說了,在校期間不準你和小瑜走一起。老周家也是的,隻顧著賺錢做生意連孩子也不管,小瑜現在正是叛逆期,希望這次的事情能夠讓他悔改,把心思放學習上去。”


    聽著老媽數落周瑜,我自是不會傻乎乎地去接這個岔引火上身。


    隔日是老爸來給我辦的出院手續,頭上的縫針已經拆線了,可那一簇卻被剃掉了頭發。老爸見我捂著頭羞於見人,便在醫院門口買了一頂鴨舌帽給我。


    送我去學校的路上老爸見我一直悶悶不樂,就從褲兜裏拿出兩枚硬幣,一枚是一塊錢的,一枚是五毛錢的。無論我怎麽猜都猜不中正確的硬幣在他哪隻手上,當他把兩枚硬幣都變沒了時我已經驚奇無比,更驚奇的是他讓我找找看自己的口袋,我手一伸進口袋就摸到硬幣了。


    抓著兩枚硬幣正反了看,然後眼睛發光地問老爸:這是什麽戲法?


    老爸搖頭,他說:這不是戲法,是魔術。


    那是我接觸的第一個魔術,也是第一次聽見“魔術”這個名詞。


    是到後來我才知道接我出院的那天,老爸辭去了工廠的工作,進了一個馬戲團表演魔術,而老媽為此跟他吵了無數迴,卻始終都沒有拉迴他的心。


    迴到學校的日子,除了少了周瑜來找外沒什麽改變,他還當真實踐諾言在假期之前都沒來找我。就讓錢小寶來送了頂酒紅色的貝雷帽給我,比起老爸買的鴨舌帽要既暖和又漂亮,一個冬天我都戴著。


    晃眼寒假,周瑜又出現了。


    其實雖然村子裏他家那樓房還在,但早就已經不住這邊了,城裏他們家早就買了房子,加上他外婆家也在城裏。可今年冬天他卻一個人跑了迴來,頭兩天也就上我家門口晃了晃,第三天就直接登門了,說要和我一起做寒假作業。


    老媽看他一個人住也沒人料理覺得可憐,便留他在我家吃飯。


    以前他就蹭飯蹭習慣了,一點也沒把自個當外人,蹭了一天就天天來了。不過有他在的好處是我作業碰到不會的可以問他,別看他性子急躁,給我解題倒還算有耐心。


    小年那天,周瑜的大哥和二哥也迴村了,是來捉周瑜迴城去過年的。


    周念拎了不少東西上我家,說是感謝這麽多天對周瑜的照顧,他的談吐與態度在我眼裏儼然已是沉穩如大人。反而是周瑜那二哥周亮,端著一張笑臉把我們家裏裏外外走了一遍,然後嘖嘖兩聲問:我說老三,就這麽個破地方到底有什麽吸引你來著?


    他又飄了我一眼,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還是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看周瑜突然紅了臉,覺得越加莫名了。


    後來周瑜跟著他哥走了,直到開學也沒再見。


    初一下半學期開始,起初我沒察覺,是同桌問了句:周瑜是不是跟他們班的衛萊好了呀?


    才忽然發現除了開學那天見過周瑜外,後麵一直都沒見到他人。


    從同桌口中得知最近經常看見他與衛萊一塊上食堂吃飯,我由於入春了不能再戴帽子,覺得頭上傷疤處頭發沒長全難看每天都是讓舍友給帶飯迴來吃的,是故沒撞見過一次。


    中午吃飯時我有意和舍友一起去食堂吃,剛買好飯坐下沒多久就被同桌拉了拉衣袖,在旁小聲提醒:“周瑜來了。”


    我一抬眼,就見周瑜與身邊幾人邊說邊笑著走了進來。吳覓與錢小寶我自認識,但是周瑜身邊靠得很近的那個女生……我好像也見過。


    同桌說:她就是衛萊。


    周瑜是被錢小寶推了推才向我這邊看過來的,目光在我身上定了定,以為他會走過來,卻在下一瞬他轉開了頭,就好像沒看見我似的。


    我莫名生出一種失落感。


    那感覺就像是有塊糖原本一直揣在自己兜裏的,如今那塊糖化掉了,一樣的不舒服。


    轉迴眸恰好對上同桌來不及掩飾的嘲諷的眼,驀然而怔,同桌也尷尬了,訕訕地對我道:“誰讓你以前跟周瑜在一起時一副自命清高的得意樣,現在被別人搶了吧。”


    我愕然,從沒想過自己在同學眼中是這副樣子的。


    後來再去食堂我都是獨自一人去的,也漸漸明白一件事——周瑜在疏遠我。


    自那天起我便不去食堂吃飯了,不是讓舍友給我帶就是買些泡麵或者麵包在宿舍裏吃。倒是讓我發現個奇怪的事,上學期我雖然學習成績在班裏還算不錯,但是人緣並不太好,女生們與我都不親近,可這學期與女同學都走近了,就連同桌後來也給我傳了小紙條道歉了。


    晃眼到期末,同學之間談論最多的不是期末考試,而是初三的中考。再聽到周瑜的名字被提起議論時我很平靜,甚至還會參與話題。


    一年的初中生涯早讓我明白要融入這個集體,就得你與大家是一樣的,沒有特殊。


    中考三天初一初二班級是放假的,前一天我收拾了東西正準備騎自行車迴家,沒想剛到樓下就看見周瑜在宿舍門口徘徊。


    蹙了蹙眉,心說他可能是在等衛萊吧。


    隻當沒看見背著書包往外走,在越過他時目不斜視,卻聽身後傳來低喚:“賈小如。”


    我頓了步迴身,開口便覺生疏了:“有什麽事嗎?”


    他的眼神沉了沉,飄了眼我背上的書包不答反問:“你是要迴家嗎?”我點了點頭,“學校放假三天的。”他走上來,黑眸鎖定著我,“能不能不迴去啊。”


    我剛要張口拒絕,卻被他搶先了道:“我明天要中考了,考完就不在這學校了,你可不可以陪我留在學校複習?要不我沒法定下心思做題。”


    如果是別的要求我可能會拒絕,但這事關他中考,即便這學期兩人關係疏遠了還是猶豫了起來。我這一猶豫就被他當成是同意了,過來攬了我肩往校門走,順手把我背上的書包給卸了下來搭在自己肩上。


    側轉頭,看見他嘴角上揚了弧度,眸光清亮。


    不由納悶,為嘛他就像這一學期的疏離都不存在似的,還有,我這時才想起,他要為中考衝刺複習不是應該找衛萊更合適嗎?


    由於初一與初二都放假了,晚上宿舍裏沒有人,與周瑜約好了去教室複習。


    休假三天,老師布置的作業不少,一進教室就埋頭寫作業。等我做了好長一段時間抬起頭往旁邊看了一眼,周瑜就坐在我鄰桌,嘴裏咬著筆杆正一臉思考著題。


    難得見他如此專注認真的模樣,仔細看他,好像頭發長長了些,鬢角有點蓋到耳朵,挺直地坐那好像也比以前高了點。


    “賈小如,你再這麽盯著我看,我就沒心思再解題了。”


    偷看被抓包很窘迫,臉刷的一下就紅了,收迴目光低頭看作業本時注意力一時沒法集中,心跳如雷。總算周瑜沒有再來笑話我,室內又恢複了安靜。


    晚上九點會熄燈,我們八點半就離開了教室。走迴到宿舍門口時,周瑜突然伸手揉了下我的頭,指尖正摸在那傷疤處,“還疼嗎?”


    我搖頭,當然不疼了,都過這麽久了。


    “明天我考試,給說點好聽的唄。”


    我想了下,“祝你中考順利。”他聞言嗤笑出聲:“這麽官方?”


    那得怎麽說?腦中轉了下,換了個接地氣的:“周公瑾,考好點啊。”


    他挑眉:“周公瑾?”


    我忍俊不禁地抿唇而笑,三國有赤壁之戰,蘇軾寫《念奴嬌》赤壁懷古。


    故意搖頭擺腦地口念那詩句——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此周郎名叫周瑜,字公瑾。


    看書時、課本上學到時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誰讓他剛好與這千古風流人物名字一樣。


    周瑜,周公瑾。


    我覺得這樣調侃式地喚他,很好玩。


    這是我當時的想法,後來……後來,變成了習慣。


    周瑜中考三天,我當了三天陪考。


    問他考得如何,他總是揚了眉很臭屁地反問我:不看看站你眼前的人是誰?


    第三天下午最後一門物理考完,周瑜就解放了。我在宿舍樓下等著他,遠遠看見他與幾個同學有說有笑地走來,吳覓與錢小寶先看見了我,用肩膀頂了頂他。


    周瑜轉過眸來看見了我,身邊的女生突然拉了他胳膊,踮起腳附耳過去與他說了句什麽,隻見他眉眼彎起,笑得和風細雨,春風蕩漾。


    一群人來到跟前時周瑜眼中的笑意還未散,錢小寶搶先問:“賈小如,我們去外麵慶祝革命終於解放,一起啊?”


    我看了眼周瑜,以及他身邊的女生,搖了搖頭:“不了,我還得迴家的,你們去吧。”


    “啊?幹啥迴家啊,那多沒意思。”錢小寶在惋惜。


    笑了下沒作聲,頓過片刻,覺得挺沒意思的,於是轉身就往宿舍走了。


    在我快走到台階時忽然手被從後麵給抓住,“為什麽不一起去?”周瑜追上來問。


    那蹙起的眉頭昭示著它的主人心情不愉悅,我略一遲疑還是說:“要迴家去的。”


    他訕訕地收迴了手,嘀咕了句:“掃興。”迴頭又叮囑:“那你迴去時路上騎車小心。”


    周瑜跟他一幫同學走了,我卻並沒迴家。


    休假三天都沒迴家,怎麽可能明天要上課了還趕迴去?很蹩腳的謊言,周瑜信了。


    原本女生宿舍樓裏還有初三生在,可今天一考完都走了空,整幢樓就剩了我一個人,連晚上食堂都沒師傅在。我隻得窩在宿舍裏吃泡麵,吃著吃著忽然就難受了,眼淚滾進了麵裏。


    泡麵失了原來的美味,我把它丟在了垃圾桶裏。拿了書本想去教室,走到樓下看那黑鉞鉞的暗處就不敢走了,跺跺腳又退迴了宿舍。


    若不是騎車迴家要五十分鍾,我真想即刻就迴去,總比一個人孤伶伶地呆在學校的好。


    但好景不長,宿舍的電被大媽給拉掉了,驟然變暗時我從椅子裏驚跳起來,一下子就伸手不見五指,腦中各種壞的念頭都湧了出來。靜謐裏,連自己唿吸都能聽得見,當我無意中撞上了什麽,哐當一聲響,尖叫出聲,再也不敢一個人呆在宿舍裏。


    摸著黑下樓時腳都是軟的,總感覺身後有人。等出了樓有路燈照射後我立即迴頭,黑暗總給人無限的想象,隻覺宿舍樓像怪獸張開的巨口,使我拔腿就往外跑。


    學校呆不下去了,校外至少還有路燈,兩邊的店鋪也燈火照出來。


    路過之前常光顧的那家飯館,視線忍不住飄了進去,搜找了一圈並沒看見熟悉的身影,又落寞地收迴目光。一扭頭竟在斜對麵的一家餐廳看見了他們。


    周瑜是側坐在窗邊的,在那一桌子人中最矚目。


    他的身邊坐著女生,而他那修長的胳膊正搭在對方的椅背上,就像是把人家半抱在懷中似的。我知道那女生的名字,叫衛萊。


    站在原地好長一會,也沒人注意到我。低頭想了想,抬腳朝那家餐廳走了進去。


    看見我出現時,很多認識我的人都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周瑜,而周瑜則瞪大了眼睛從座位裏站了出來,“你怎麽沒迴家?”


    我沒看別人,隻盯著他的眼睛提問:“周瑜,你能送我迴家嗎?”


    當周瑜棄了一桌的同學陪我走出餐廳時,我迴頭瞥了一眼,衛萊正看著我們。


    走迴到校門口,周瑜讓我去推車。


    等我推著紅色的自行車出來時看見他也推了輛藍色的山地車,不等我發問他就自己先炫耀了:“怎麽樣?酷不酷?”


    “新買的嗎?”


    “早就買了,是你沒有發現。”他故意用委屈的語氣說。


    我懟迴他:“是你沒給我機會看到。”


    一整個學期形同陌路,到中考才主動來跟我說話,還怪我沒發現他買了新車。


    他嘿嘿笑了兩聲,“生氣啦?”


    我徑自騎上了車子先蹬了出去,他很快就追了上來有點忐忑地小聲問:“真生氣啦?”


    談不上生氣,是心裏頭感到憋悶。


    見我不作聲,他又故意岔開話題:“咱是當真要騎迴去?現在已經八點多了,到家都得九點了,你媽能給你開門不?”


    我想了想,確實挺晚了,迴去敲門是肯定會開,但老媽一定要問我為什麽這麽晚還迴去。


    “那怎麽辦?”自己也沒了主意。


    黑暗中聽見他建議:“要不上我家去住一晚?”


    他城裏的新家?我想也沒想就搖頭。


    “為啥啊?”他不解地問。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想去。


    他訕訕地扭轉頭,兩人默聲騎了一段路後我突然一個刹車停住。他一時沒察,騎出去十多米才發現我沒跟上,迴頭一看也立刻踩了刹車,揚聲問:“怎麽了?”


    “還是迴宿舍吧。”


    “啊?你不是說停電了嗎?你不怕啊?”


    我咬了咬牙:“去學校門口的小店買個手電筒吧。”


    兩人又往迴騎,經過學校後門口的那條街道時忽然周瑜提出:“不如我們去網吧通宵吧。”


    第一次走進網吧我的心情很激動,周瑜在開機器的時候我等在旁邊,他好像跟網管很熟,很快就拿了兩張卡過來。領著我熟門熟路地往裏走,我不禁小聲詢問:“你來過啊?”


    “那還用說?”


    周瑜帶我進的是個包間,就兩個獨立的機位,我坐在了裏麵那張位置。


    不是沒接觸過電腦,學校就有開電腦課,但是網吧還是第一次進來,應該我們這年齡不能進這場所吧。開了機器也不知道要幹嘛,桌麵上是各種遊戲,我都沒玩過。


    周瑜在旁問我:“有qq嗎?”


    我愣了愣,點頭:“有。”


    “那加好友。”


    看見他的網名我忍俊不禁——沒事放放牛。


    我的就叫“小如子”,卻被他給笑了,說“小如子”像個太監名。他說要教我玩遊戲,但我看他玩了兩把覺得沒意思,不想玩,就在qq上與好友聊著天。


    很少上網,好友欄裏幾乎是空的,當陌生頭像在右下角跳躍時我疑惑地點開,一看注名是“沒事放放牛”。轉頭看身邊,見周瑜正也朝我看來還擠眉弄眼了兩下。


    ——在和誰聊天啊?


    ——和朋友。


    ——男的女的?


    ——男的。


    ——有我陪你一起上網了,你還和男的聊天?


    ——你難道不是男的?


    “誒,賈小如,不帶你這樣耍人的。”周瑜在旁嚷嚷了起來,然後又在對話框裏啪啪啪打字:難道我就隻是你朋友嗎?


    我有在耍他嗎?確實就隻跟他在聊天,如果不以朋友為稱,那應該叫什麽?鄰居?


    周瑜給我打了憤怒的表情,頭像灰了下線了。


    偷瞧他那邊,發現他又去玩遊戲了,臉色有些黑。


    我不懂他生氣的點,晚上泡麵沒怎麽吃,這會兒聞著外麵的泡麵香味竟又覺餓了起來。在我頻頻向外看時,周瑜抬起頭來轉過身,“你要幹嘛?”


    “我想出去買吃的。”


    他蹙了眉,“你還沒吃?為什麽不早點說?”質問完就從椅子裏起身,丟下兩字“等著”跑了出去。我看那邊遊戲畫麵裏有怪物在打他,遲疑了下伸手過去移動鼠標想跑開,結果也不知道怎的遊戲畫麵就變黑白了,怔愣之後才反應過來他的人物死了。


    周瑜是端著兩碗泡麵迴來的,擱下時就氣急敗壞叫了出來:“我怎麽死了?”


    我心虛地假裝探頭去看,“什麽死了?”


    他瞪圓了眼問我:“有人動過我機器嗎?”


    老實搖頭,看他如此氣憤更不敢坦誠了。隻見他踢了一腳桌子,懊惱之極地說:“老子白練一個月的級了。”


    一怒之下……他也沒幹啥,就是一口氣把泡麵唿啦唿啦吃光了。


    明明是去飯店吃過飯的人,怎麽看著比我這個沒吃的還要餓?


    後來他也沒心思再玩那遊戲,開了小遊戲陪我玩飛行棋,起初兩人玩的還算興奮,但漸漸都開始打起了哈欠。後麵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一轉頭發現他已經歪在椅子裏睡著了,於是我也側靠而過閉上了眼,依稀朦朧中感覺身體在移動,但太困了便沒去管。


    醒來是被網管叫起來的,通宵卡隻到早上6點。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扭頭就看見周瑜的臉近在咫尺,驚愣之後猛然坐起,發現自己原本是窩在椅子裏睡的,而今卻被移到了椅子後麵的那張小沙發上躺著。


    而周瑜,把兩張椅子拚在一塊,貼緊了睡在我身邊。


    第一次麵對這人,我有心慌慌的感覺。


    從沙發裏翻身下地時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動作放到最輕,不敢發出一絲響聲,等雙腳站立於地時迴眸,見他睫羽顫動了兩下,好像要醒來……


    然後,我跑了。


    ###


    周瑜問我可還記得中考那年?


    我真的不太記得了,隻記得那一天的風是熱的,吹得我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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