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近乎不可察覺,但她還是聽個一清二楚,且隻憑這一個音節便確定,那個令她覺得眼熟的家夥正是王某人。


    可她是追蹤疑似裴讓的黑影到了這表裏不一的古怪酒樓,怎麽就撞見她爹和她未婚夫在此碰頭了呢?


    不管怎樣,隔壁那二人暫時還不可能生出害她之心,她且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想好之後,衛戧安靜的坐迴原位。


    待衛戧剛坐好,便聽王玨開了口:“嶽父大人,你真得愛過戧歌她生母麽?”


    衛戧一愣,這壞小子平日跟她在一起就很露骨,沒想到麵對她爹時照樣不含蓄,稍後一定要帶迴家好好教育——外子不教,內人之過……


    雖是這樣想,可衛戧的手卻不由自主的攥緊茶杯——盡管所有人都跟她說,她爹這輩子最愛的女人隻有她娘,而且她也親眼目睹她爹為了個偽裝成她娘的偶人而跳下懸崖,但很多時候她就是忍不住要懷疑,她爹當真那麽愛她娘?更甚至要懷疑,她爹愛過她娘麽?


    半晌,終於等來她爹含糊不清的一句:“怎麽才能不愛呢?”


    王玨又是一聲輕笑,語調中泄出一絲不以為然:“既然愛她,又為什麽要刻意冷落她為你留下的一雙親骨肉?”


    透過紗屏可以明顯看出,她爹的身子佝僂下去,訥訥解釋:“我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他們。”接著話鋒一轉:“最初的那幾年,我甚至常常在想,那個時候死得為什麽不是她們而是阿辛?”幹笑兩聲:“阿辛恨我,她用那兩個孩子向我證明,她恨我……”翻來覆去的重複到後來,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王玨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為什麽會這樣認為?”


    她爹沒有鬆開自己的腦袋,聲音也變得哽咽:“她覺得我是因為她生不出孩子才跑去和虞薑鬼混,所以她用實際行動向我證明,她也可以生出孩子,然後用死亡跟我徹底了斷,讓我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放開自己的腦袋,仰起頭來,走調的大笑出聲:“哈哈哈,她就是這樣驕傲——”當真是醉得不輕,不然看重形象的人,怎麽可能當著後生晚輩的麵如此失態,還說出這種話。


    王玨搖晃著酒杯,慢條斯理道:“所以呢,你非但不覺得自己對她姐妹二人有所虧欠,反倒一邊將內子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一邊差遣她給你們衛家當牛做馬?”


    她爹茫然了片刻,然後猛搖頭:“不,不是‘刺’,她們是——是阿辛的血脈……我知道她們是無辜的,我隻是沒辦法控製自己……”


    這輕薄的紗屏,對阻隔聲音什麽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啊,看吧,讓她爹的話一字不漏的全鑽進她耳朵裏來了。


    嗬,要娶她的男人其實是準備拿她的腦袋墊龍椅,而生她的親爹從一開始就惱她怎麽沒死掉,真悲劇,好在她重活一迴,許多事情已經看開。


    又過了一時半刻,“嗒”地一聲,王玨將酒杯撂在案幾上,聲音清冷道:“你會後悔的!”


    王玨話音方落,她爹身體跟著晃了兩晃,到底沒能穩住,撲倒在案幾上,撞翻一應酒具和碗碟,發出稀裏嘩啦的響動。


    衛戧聞聲抬眼,愕然發現眼前紗屏變成牆板,待她站起身來,包廂的門卻被拉開,一身黑衣,唇紅齒白的王玨出現在她眼前,且淺笑吟吟,大氣都不喘一下——這身手麻利的,怕是比他手下第一高手的東亭還要更勝一籌!


    四目相對,她先開了口:“你——”


    他笑容愈發妍麗,輕啟朱唇,說出和平日裏一樣不著調的話:“哎呀,好巧,你也在這吃酒呀!”


    在她眼前,把謊話說得這樣沒誠意,除了這小子之外也就再沒誰了,她心情不好,懶得周旋,毫不客氣拆穿他:“那個‘久候多時’的人,想來不是‘衛校尉’,而是‘王十一郎’才對吧?”世人眼前,王家無十郎,隻有十一郎。


    王玨翩然而至,在她對麵跪坐下來:“果然瞞不住卿卿慧眼。”


    他若真心隱瞞,她又豈會看得出?


    衛戧慢慢坐迴原位,白他一眼:“少跟我在這嬉皮笑臉的。”並替他斟上一杯酒。


    換做旁人,如此不懷好意的窺探她的家醜,譬如司馬潤,衛戧肯定會老羞成怒,搞不好腦子一熱,大刀就劈到那廝腦殼子上去了,但這麽幹的是王玨,她非但沒有動怒的意念,反倒莫名慶幸——還好此刻有他陪著她。


    她猜測,這大約就是傳說中的同病相憐,反正他比她還慘,誰也不用笑話誰。


    不過有一點不必猜她也明白,今晚王玨所做的安排,隻是在幫她解除心中的疑惑——畢竟她現在杠上的可是虞薑母女,酒後吐真言,搞清她爹心裏在想些什麽,知己知彼才能應付自如。


    如果不是為她,她父母的□□,又和他有什麽相幹,連王家那邊的情況都懶得用心的王玨,吃飽撐得來套她爹的話?


    既然隻為套話,她爹現在肯定安好,也沒什麽好擔心的,所以衛戧穩如泰山的端坐著。


    王玨端起衛戧替他斟的酒,輕啜一口,並未就衛毅那番戳人心窩的話對衛戧做出任何口頭上的安慰,反倒沒頭沒腦來了句:“你覺得這裏怎麽樣?”


    神遊中的衛戧不解的重複:“哪裏?”


    王玨一揮袖擺:“這間酒樓啊。”


    衛戧幹笑兩聲:“還好!”


    王玨盯著她的表情,偏頭微微一笑:“在卿卿看來,十一他很沒品味吧!”


    十一?王瑄,怎麽突然提起他來了?


    王玨漫聲道:“我跟你說呀,十一他啊,委實是個陽奉陰違的家夥。”


    他到底在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拉西扯的沒一句重點,難不成也喝高了?


    王玨湊過來一些:“表麵看來,他對太公唯命是從,可實際上呢,他背著太公養了一大批高手,還有王家賬麵上,登基在他名下的房產田地,也隻是他真實財產的一小部分而已,就像這座酒樓,就是他一處不為王家人所知的恆產,平日裏接待達官顯貴,暗中收集有價值的消息,不過,你瞧瞧他選的這個酒樓,真是叫人沒辦法恭維。”


    衛戧順著他的指引,看向包廂陳設,其實算得上典雅——至少她是這麽認為的。


    王玨還在繼續:“還有啊,你想過沒有,他個睜眼瞎包攬那麽多財富幹什麽?”


    衛戧老實搖頭:“沒想過。”剛聽他說王瑄可能比她想象中的還富有,哪有時間考慮他要那麽多錢幹什麽?


    王玨一本正經道:“肯定是為將來納很多妾室,生很多孩子做準備啊!”


    衛戧抬手扶額——好歹王瑄也是他現在這具身體的主人,他這樣眼皮都不眨一下的造謠誹謗人家真的好麽?還有前頭說人家沒品味選這酒樓,隨後又說人家睜眼瞎,都不覺得前後矛盾麽?


    雖說童言無忌,但也不能太過分,好歹他和王瑄也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他死得悲慘覺得冤,但又不是王瑄害死他的,實在不必這樣恣意抹黑人家……


    被王玨這麽說東道西的一打岔,衛戧逐漸淡忘她爹的話,且聽王玨繼續胡謅下去,他親弟弟那人品簡直就要爛過司馬潤了,衛戧實在聽不下去,出聲打斷他,並諄諄教誨他:就算王瑄並非善類,但身為他親哥哥,也不能那樣口沒遮攔的揭他老底,何況王瑄名聲不好了,宿在王瑄殼子裏的他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呢?


    王玨看著她,似笑非笑道:“好處啊——”沒有接續下去,伸手移開她麵前涼掉的茶,又拿過杯子替她斟上溫好的酒。


    衛戧低頭瞅瞅送到她手邊的溫酒,抬眼看看表現得一派光風霽月的王玨,笑著咕噥了句:“你小子……”


    不出意外,這天晚上,衛戧再次夜不歸宿。


    翌日醒來,一睜眼竟對上身著白袍,發束錦帶的王瑄,嚇了衛戧一跳,她猛地坐起身:“你怎麽在這?”她已經逐漸習慣晚上和王玨一起睡,但天一亮王瑄就出現在她房裏還是第一次,什麽情況?


    王瑄輕蹙眉頭,低啞道:“十一絕不納妾。”


    衛戧眨眨眼,昨夜隻是淺酌,說過的話幹過的事她記得清清楚楚,馬上反應過來王瑄這話是什麽意思,她尷尬笑道:“阿玨隻是隨口說說,你不要往心裏去。”


    聽到她的話,王瑄的眉頭反倒越蹙越緊:“你在替他解釋。”


    衛戧一愣,原本側坐在床沿的王瑄突然伸出雙手撐住她腰身兩側的床板,身體順勢前傾,兩人的臉近在咫尺:“在他的腦子裏,從來就沒有‘勝之不武’這個詞,我卻要與他約法三章,你說是不是可笑至極?”頓了頓:“不過還能怎樣呢,你就是這樣的人啊!”越靠越近,逼得衛戧簡直要躺倒:“戧歌,你並不討厭我,待木已成舟,你也就認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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