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收迴黏在她娘身上的視線,目眥盡裂對上桃籙,咬牙道:“給我滾開!”


    桃籙慢條斯理將她爹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再研究迴臉上,嘖嘖有聲點評道:“真可憐,三毒侵腦,要不是遇到小生,這輩子也就那麽樣了,嗯,小一點的絕對製不住你,須得尤其大顆的,喏,看在你是戧歌她親爹的份上,小生把老命都豁出來了,這個免費給你吃!”


    衛戧定睛一看,嘴角抽了抽——的確夠大顆,那個頭,都快趕上軍中夥夫蒸出來的大饅頭,這究竟是解毒的丹藥,還是果腹的幹糧啊?


    她爹不再浪費唇舌,操家夥就要解決攔路的礙事者,反被桃籙輕易卸除武器,捏開嘴填鴨似的往裏塞解藥。


    看到她爹被塞的伸胳膊蹬腿,快要噎死的模樣,她爹那些被拔地而起的透明屏障攔住腳步的左膀右臂親信侍衛,各個心如火焚,刀槍劍戟一字排開,齊齊動手想要突圍,不出意外,沒一個成功的。


    最後關頭要是讓一顆解藥葬送她爹性命,那她不是白忙活一場?


    衛戧剛要找家什取水來給她爹往下送送,卻見他爹一梗脖子,竟硬生生的咽下去了,呃……她爹嗓子眼可真粗!


    “你且再看你那位‘內子’!”桃籙放開她爹,重新自未知領域掏出那柄羽毛扇,拿扇指向她娘跌跌撞撞的背影。


    不管是從脫落的表皮還是越來越僵硬的動作,都可以明顯看出,它不是人,但已經被強灌解藥的她爹卻仍執迷不悟,一獲自由後,立刻大聲叫著她娘的名字攆過去。


    衛戧斜瞥桃籙:豁出老命來就這效果?


    桃籙讀懂她眼神,聳肩攤手:“令尊喜歡自欺欺人,旁人也是無計所奈呀!”


    境魑突然出聲:“不好,那邊是懸崖!”


    衛戧一驚,反應過來之後,毫不遲疑,拔腿就追。


    在懸崖邊,衛戧見到相對而立的一偶一人。


    那木偶背對懸崖,兩隻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臉,就像人世間那些擔心色衰而愛弛的癡女子,絕不肯讓情人見到自己的狼狽。


    她爹溫言相勸:“你不是什麽木頭疙瘩,你是我衛毅明媒正娶的夫人桓辛,那裏危險,到我這邊來。”


    木偶連連搖頭:“不,不要!”


    他們的對峙給遲來一步的衛戧留下機會,不過她爹聽到她的腳步聲,條件反射的往旁邊一躲,他這一躲不要緊,卻嚇壞了對麵的驚弓之鳥,隻見那木偶一絆,身體不由往後傾倒,直直栽下懸崖。


    他爹反應迅速,兔子似的往前一躥,跟著跳下去。


    衛戧也不慢,緊隨她爹後頭,伸手抓住她爹的手腕,但由於慣力,她被她爹帶出懸下,最後靠一棵成年男子手臂粗的崖柏勉強穩住身體,低頭看去,她爹還死死抓住那木偶的手腕。


    因被她爹抓住手腕,木偶不能捂臉,它便用後腦勺對著她爹,且還在用力掙紮。


    衛戧麵紅耳赤,額角蹦青筋,咬牙道:“父親,你明明看到了,它並不是我母親,你趕快放手!”


    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她爹跟那木偶一起掙紮起來,搞得那孱弱的小崖柏更加顫巍巍,隨時有可能連根拔起,衛戧怒了,也顧不上什麽“在家從父”,“家諱父名”,脫口道:“衛毅,你個懦夫,為了這麽個泥塑木雕的人偶,你置軍務於腦後,令部下身陷險境,而今還要拖著親生骨肉給這人偶陪葬,你算什麽將軍!如果這樣枉死,你好意思去見衛家的列祖列宗麽?”


    她句句戳在她爹心坎上,迫使她爹抬起頭,卻給了她一抹了無生趣的微笑:“戧歌,你說得對,我就是個懦夫,但我對得起國家,對得起部下,更對得起衛家的列祖列宗……”


    衛戧聽到頭上小崖柏垂死掙紮的聲音,低聲催促道:“有什麽話我們上去說。”


    但她爹在這關口還要搖頭,他說:“可我對不起你母親!”


    衛戧一怔,嘩啦啦——頭上崖柏終因體力不支而陣亡。


    仰頭往上看的她爹快她一步做出反應,隻見他蹬住崖壁上突起的一塊石頭,拚進全力將她甩到懸崖之上,那塊石頭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壓力,從崖壁上垮塌下來,她爹並不掙紮,隨那石頭一起下落,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對不起!”


    穩住身形的衛戧趴在崖邊向下探手:“爹——”


    猛地從她身後躥出一道黑影,躍過她頭頂,追著她爹而去。


    又痛又驚的衛戧保持著伸手抓人的姿勢努力往下看,可是下麵雲霧繚繞,什麽都看不清。


    姍姍來遲的桃籙還蹲她旁邊說風涼話:“呦嗬!深不見底呢,這可怎麽辦啊,你那個爹,他要像你那個娘一樣是個木頭造的還好說,看在你尊小生一聲師兄的份上,小生勉為其難爬下去把他一段一段撿迴來,幫你拚湊拚湊將就著繼續用,可他偏偏是個大活人,這下還不摔成黏黏糊糊的一坨肉餅了,嘖嘖嘖,真是白瞎了小生一顆還魂丹!”


    忍無可忍的衛戧豁然起身,抬腿就走,她與她爹的感情本就寡淡,且前世已經有過生離死別,所以今生再遇,盡管給她個措手不及,卻沒有令她亂了陣腳,她準備尋找途徑下到崖底,總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好在桃籙還不算缺德到家——沒追著攆著繼續往她傷口上撒鹽巴。


    衛戧迴到原地,連塗、宋歸等人還沒找到突破口,衛戧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那屏障環著他們繞了一大圈,在三四人高之處慢慢收攏,直到完全封死,晃一眼,就如同一隻倒扣著的巨型水晶碗,自是叫他們插翅難逃。


    再去看境魑,他之前脫力癱坐在石台上起不來,此刻卻無影無蹤,隻留下褪掉那身招搖撞騙的峨冠博帶後,從不離身的大竹笈,衛戧嚐試著唿喊:“境魑?”


    桃籙接茬:“你是在找那個半吊子同夥麽?”


    衛戧蹙眉:“師兄看見他了?”


    桃籙眨眼:“他不是隨令尊一起去了嘛!”見衛戧一臉茫然,他執扇半遮臉,斜睨她:“別告訴我那麽大個東西,慢慢悠悠從你腦袋上頭飄過去,你居然沒看見!”


    原來那嗖的一下就消失不見的黑影是境魑,衛戧走過去蹲下查看那竹笈,卻發現躲在竹笈後的軟皮蛇,她眼睛一亮:“有了!”


    桃籙怪道:“你不是還沒和那壞小子正式成親麽?”


    衛戧懶得跟他喙爭,指向還在“水晶碗”裏焦頭爛額的眾人,正色道:“我們人手不夠,勞請師兄把他們放出來。”


    桃籙攏著大氅猛搖羽扇,哼哼唧唧道:“小生元氣還沒恢複呢,又要犧牲,迴頭你會燉了那蠢鳥給小生將養身子麽?”


    坐地起價的買賣幹得這麽溜,眼前這位其實是個生意人吧?


    衛戧皮笑肉不笑:“迴頭我給師兄買兩車老母雞,保管給師兄補得腦滿腸肥,數九寒天不穿衣服照樣精神抖擻。”


    這話不好聽,桃籙卻不惱,反倒眉開眼笑道:“我們一言為定。”接著身形一閃便轉移進了“水晶碗”,憑他一己之力,對抗三十來個訓練有素的官兵竟是遊刃有餘,可見身手何等了得。


    再看他重複同樣動作,逐個給連塗,宋歸等人往嘴裏塞藥丸,雖那招式和對付她爹時一般無二,但那藥丸的個頭,簡直就是蒸熟的饅頭和未煮的米粒之間的差距。


    完工之後,桃籙倏地閃現在衛戧眼前,一邊拿手撣著幹幹淨淨的大氅,一邊抬胳膊嗅嗅聞聞,嘴裏還嘟嘟囔囔:“小生一看就知道,他們那群家夥湊在一起,味道肯定好不了,但小生卻沒料到,他們居然能臭到這種程度,哎呦哎呦這個臭,簡直要了小生的老命!”


    結果衛戧還是沒看清他究竟是從哪裏把那柄羽扇掏出來的,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爹部下的情況:“師兄之前給家父服下那麽大顆藥丸,可家父的神誌似乎還不是十分清明,而那小小的一粒……”


    桃籙扯開大氅用羽毛扇對著自己扇扇扇:“築境師兄喜歡的是令尊,那些個不過是群贈品,敷衍的糊弄糊弄就留下了,中毒不深,自是好處理。”


    說話間,服下解藥的連塗,宋歸等人已有反應,他們像喝醉一樣搖搖晃晃,更有甚者竟然嘔吐。


    桃籙舉高扇子遮擋視線,俊臉皺巴道:“真是受不了!”


    衛戧背起境魑竹笈,旁邊領會到她想法的軟皮蛇早已準備就緒。


    “善矣!”桃籙言罷,對著那“水晶碗”一揮羽毛扇,透明的屏障就像被硬物擊中的薄冰,炸裂出無數道蜿蜒細紋;


    桃籙再揮一扇,裂開的屏障頃刻間化成齏粉,如被揚起的雪霧,經陽光一耀,亮晶晶的還挺好看;


    桃籙三揮羽扇,連塗,宋歸等人甩甩頭恢複正常,他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你們跑哪兒去了,叫我們好找?”、“這是哪裏?”、“校尉大人呢?”……


    衛戧先前自報家門,但連塗等人紛紛表示沒聽說過,雖說那時他們是身不由已的糊塗蟲,可即便他們清醒了,衛戧也不能確定她爹究竟當沒當他們的麵提起她,時間緊迫,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衛戧沒有介紹自己,直接拱手道:“人在崖下,各位叔叔伯伯且隨我來。”


    他們麵麵相覷,然後沒有反應。


    怎麽迴事,難道是癡病後遺症?


    衛戧抬手遮唇咳了咳,引來他們注目後又道:“拜托各位叔伯趕緊跟我走!”


    連塗上前一步:“敢問小兄弟姓甚名誰,從何而來,怎知我家大人正在崖下?”


    人要精明了,就不好糊弄了,於是衛戧深吸一口氣:“晚輩姓衛名戧小字戧歌,家師南公司馬通,家父護羌校尉衛毅,晚輩接到衛府管事衛勇通知,從衛府趕來營救家父,剛剛親眼見到家父跌落懸崖。”


    南公大名,如雷貫耳,他們家大人好像真和南公有些關係,可假如眼前這少年當真是他們家大人的兒子,見到父親墜崖,還能如此平靜?


    於是連塗等人更要懷疑,可不等他們開口,便聽到旁邊那個怪模怪樣的家夥陰陽怪氣道:“都摔下去有一會兒了,再繼續耽擱,就算活著也熬成死的了。”


    抱持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連塗等人跟上了衛戧,他們算計的好,萬一出現什麽紕漏,他們三十來條威武雄壯的漢子,製住區區幾個老弱婦孺還不容易?


    都是練武之人,步伐很快,衛戧之前還想讓抬轎的八個妙齡女子留在原地,但她們不肯,等行動起來,還真令衛戧刮目相看,瞧她們一個個小胳膊細腿水蛇腰,抬著個沉重的八麵大轎,上山下坡竟是大氣不喘如履平地,比那三十來條輕裝好漢還平穩……


    在軟皮蛇的帶領下,衛戧等人沒走冤枉路,從旁邊的緩坡下到一處距崖頂不過百丈的開闊地,隻是這裏密布嶙峋怪石,普通人從上麵掉下來,就別幻想什麽奇跡了。


    衛戧是在一個石頭堆裏找到的她爹,她爹仰麵朝上,懷裏是恢複原形的木偶,背後是充當肉墊的境魑,三個疊在一起,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父親?”衛戧幾步躥過去,伸手探他頸動脈,還有反應,鬆了口氣,伸手去扒她爹懷裏的木偶,但他抱得緊緊的,怎麽也移不開。


    連塗等人一擁而上,七嘴八舌的喊著她爹,動手將她爹小心翼翼的從境魑身上移開。


    既然她爹沒事,衛戧自然要將注意力放在她爹的救命恩人身上,但他原本就是個活死人,衛戧實在不知道要怎麽確定他傷勢如何。


    其間宋歸突然說了句:“大人的腿?”


    衛戧聞聲側目,這才注意到,她爹的腿反向扭曲,而且明顯短縮,應該是掉下來的時候把骨頭摔碎了。


    “雖然少了腿,但這條命是保住了,可喜可賀!”桃籙又跳出來招人厭。


    宋歸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但我家大人可是武將,沒了腿,今後怎麽騎馬上戰場?”


    桃籙雲淡風輕道:“你家大人中毒不淺,隨時有可能犯病,就算他肢體健全,也沒辦法再上戰場,萬一腦子突然渾了,敵人長戟刺過來,他不躲不閃,敞開胸懷去迎接,那你們得多糟心呀?”


    衛戧想到這幻境內種種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桃籙和築境又是同門師兄弟,忍不住要問:“難道師兄不能讓家父的腿恢複如初麽?”


    桃籙搖扇子:“實在抱歉,小生學藝不精,令尊那條腿的骨頭都碎成渣渣了,小生也是無能為力。”頓了頓:“最後奉勸爾等,反正也保不住了,快刀斬亂麻,不然整個人都給帶累沒了。”


    連塗,宋歸等人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知是救人一命的事情,可再怎麽說也有點大逆不道,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既然都不想擔上罵名,那就去挖坑或者拾柴架火堆,等他咽下這口氣,抬過去埋掉或燒了,爾等也好拍拍屁股走人!”桃籙誠心建議道。


    連塗善文,宋歸能武,兩人對視一眼,宋歸拔~出佩刀,但手止不住的哆嗦,看那架勢,擎刀都吃力,更別說剁掉衛毅的廢腿。


    看著她爹泛白的嘴唇,衛戧祭出龍淵,齊著她爹膝蓋之上一劍斬下,幹淨利落,眼皮都沒眨一下,倒是舉著大刀遲遲沒有落下的宋歸見此情景,撲通一聲癱坐在地——都是踏骨山淌血河的武將,麵對殘肢斷臂早就習以為常,令他們膽怯的,隻是對同伴下狠手的過程。


    衛戧收劍之後,立馬蹲下來動手給她爹止血包紮,之後捏開她爹的嘴,往裏塞了一顆她三師兄特製的藥丸,不多時,她爹的臉色就明顯好轉。


    “謝天謝地,大人後繼有人!”宋歸誠摯道。


    “我等在此立誓,今日之事,絕不向任何人提起半個字,如違此誓,天打雷劈!”就算是為了保住她爹的命,但麵不改色斬斷親爹的腿這種事一旦傳揚開來,必將損及衛戧聲譽,考慮周到的連塗主動起誓以期解除衛戧的後顧之憂。


    “多謝連叔!”衛戧由衷道。


    連塗詫異道:“少主認得下官?”


    衛戧含糊其辭:“諸位叔伯皆是家父心腹愛將,戧歌自是認得。”千萬別跟她刨根問題,那都是上輩子的事,說出來管保會讓他們覺得她比她爹病的還厲害……


    “你有什麽遺願,估計那些凡夫俗子能辦到,就說出來給小生聽聽,約莫他們辦不到,那就爛在肚子裏。”桃籙再次出聲,引得大家注意,原來是境魑醒轉過來。


    衛戧忙轉向境魑:“你還好吧?”


    境魑劇烈的抽~搐幾下,幹咳兩聲,扯扯嘴角:“這幾十年來,就屬這一刻的感覺最好!”


    衛戧見他麵頰浮現紅潤,心裏生出不好的感覺。


    境魑看到衛戧身後的竹笈,掙紮著要坐起來卻沒能成功,隻好開口:“勞請幫個忙。”


    衛戧明白他的意思,卸下背後竹笈,將它擺在境魑觸手可及的地方,接著伸手來扶他,卻在手掌托住他頸項時發現異常:“這?”


    桃籙撇嘴:“破破爛爛的嘍,肯定玩完了。”


    衛戧百感交集,最後低頭道:“對不住……”


    境魑反倒輕鬆笑道:“你們沒有任何對不住我的地方,反倒應該是由我來感激你們才對。”


    這是反話吧,就算他是個活死人,肢體麻木感覺不到疼痛,可骨頭都碎掉了,今後也沒辦法繼續上躥下跳坑蒙拐騙,被他們搞得這麽慘,還要感激他們?


    見衛戧眉頭緊鎖,境魑又道:“很多人祈求好好的活著,而我隻想痛快的死去,幾十年的夙願終於成為現實,怎能不感激你們?”又咳了咳:“喉嚨被卡住,說話不清楚,勞請扶我一把,後麵有塊立石,可以讓我靠靠。”


    剛剛表現的差勁透頂的宋歸眼疾手快躥過來,幫著衛戧一起將境魑托起來,看看那塊嶙峋的立石,根本就不是給人靠的東西,宋歸索性繞到境魑身後席地而坐,充當人~肉靠椅,讓衛戧將境魑小心放到他胸前,而他則將雙手自境魑腋下伸過來,托住他軟趴趴的身體。


    不得不說,活死人絕對是超出常理而存在的怪物,坐都坐不起來了,還能伸手拉過竹笈從裏麵往外掏東西,衛戧實在無法理解他是怎麽辦到的。


    “你我相識一場也算緣分,如果不嫌棄就收下這隻金缽吧,別看它模樣不起眼,可畢竟耗費了我數十年心血,外頭的小妖小怪見到它基本上都會主動退避,當然,如果你覺得這種死人造的東西很晦氣,那就隨便找個地方丟掉好了。”境魑雙手端著金缽道。


    他都這樣說了,假如她不收,就好像她當真認為他做出來的是晦氣東西一般,衛戧雙手接下:“多謝你,我一定會讓它物盡其用。”


    境魑欣慰的笑笑,接著又掏出之前令衛戧和祖剔等人胡思亂想的三隻布帛包裹住的人頭大小的鞠狀物,揭開布帛露出裏麵的淨瓷壇,他一個一個的介紹著:


    “這是我的結發妻子。”


    “這是我的孝順兒子。”


    “這是我的小玄孫。”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那時他就在我旁邊給我打下手,你還有印象吧?”


    小玄孫?衛戧想起當初境魑坑那胖男人的金子時,站他身側給他遞錦盒的那個眉清目秀的童子,頂多也就七八歲的模樣,看著麵色紅潤,完全不像有病的樣子,怎麽短短一天時間就成了裝在壇子裏的骨灰:“他是怎麽去的?”她小心問道。


    境魑拍拍前胸,順了口氣:“那日我送他們離開,不曾想分開沒多久,他們就被三個無名鼠輩攔截,等我感覺不妙急忙趕過去,為時已晚……”


    三個?衛戧聯想起親眼所見的那三具瘮人的殘屍:“是在城外小樹林,活生生被鼠獸掏了肚腸的那三人?”


    境魑坦然道:“我用他們的人頭祭奠慘死的子孫。”


    那天他說要把至親送走,下午就給他們帶路,可直到太陽落山他才迴來,且以異香掩蓋血腥氣,當時他表現的是何其平靜,可背後卻是如此慘烈:“實在對不起,要不是我們……”


    境魑打斷她:“那三個鼠輩早就盯上犬子,是我的疏忽大意才會造成如此後果,怨不得旁人。”他急功近利,隻想早日完成和築境的協議,以便恢複自由,鎖定目標後,放在兒子和玄孫身上的注意力就淡了,所以才會受到這樣的教訓。


    其實現在想想,更關鍵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日複一日的機械生活,使得他連人類最基本的情感也逐漸死去了。


    衛戧也經曆過喪子之痛,知道那滋味,盯著境魑玄孫骨灰壇,咬緊下唇:“萬分抱歉。”盡管境魑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可還是不能免除衛戧的自責,千言萬語,話到嘴邊,也隻剩下這一句。


    境魑寬慰她:“他們是為完成內子的遺願,將她的骨灰轉交給我,才不遠萬裏找迴來,可我不能留下他們,分別是遲早的事,這真和你沒有一點關係。”如果不必忍受衰老,疾病,又可以和家人生活在一起,那他又怎麽會如此痛苦?


    衛戧還是耿耿於懷,低頭不語。


    境魑又道:“他聰明伶俐,那樣可愛,卻還是因我之故,小小年紀,客死異鄉,成了這壇中的一捧骨灰,死者為大,可我卻連一滴眼淚都沒辦法給予他們,臉上反倒露出令人作嘔的詭笑……這不是長生不老,而是築境對我們這些不肯隨波逐流,又不甘就此死去的刺頭們的嚴酷懲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著,逃不掉死不了,即便於心不忍,還是要助紂為虐,將那些符合要求的聰明人誆進這幻境中,成為主子的新藏品。”長出一口氣:“現在好了,我終於可以不必再做違心的事,去和他們一家團圓。”


    境魑明明是個活死人,可聽他這些話,完全就是臨終遺言,衛戧扭頭看向桃籙:“師兄,他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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