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反應,衛戧不敢揚聲,隻好加重手勁兒:“王十一郎,十一郎,王瑄——”直到他雪白的臉頰上紅梅朵朵開,也沒能把他弄醒,很明顯,王瑄不是正在熟睡,而是陷入昏迷。


    這種狀況叫衛戧怎能不凝眉:她進來有一小會兒了,要知道以詭詐起家的百年老妖精可不是那麽好混弄的,沒準已經發現自己被耍,萬一倏地出現,撞見她正打算偷走它相中的壓寨夫君,繼而勃然大怒,驅使下麵那頭大舌頭寵物上來幹掉她,那可就糟了!


    衛戧開始考慮著要不要拔劍出來戳他一下,突然發現新問題——王瑄脖子上的傷口不見了?


    即便她三師兄的藥再神奇,可不滿三天時間,別說傷口,就連疤痕都去無蹤,那也是不現實的。


    衛戧豁然起身,快步繞到與王瑄並躺的那家夥頭上,蹲下來伸手揭開那兩張紅色薄片,一眼對上那精美到極致的麵容,竟與躺在旁邊那位別無二致——兩個王瑄?


    衛戧抬頭看著吊在符咒下的發帶,暗自琢磨,境魑應該不該出錯吧,但轉念一想,境魑這一身本領來自築境,小青蔥對上老辣薑,□□敗也正常……


    衛戧記得清楚,在王瑄身上,除了脖子上的劃傷,胸口應該還有刺傷,外加當初擅闖王家地宮救她搞出來的一身傷……於是她手腳並用扒開薄片,將兩個王瑄一起挖出來——挖出一半來,築境那個變態,果然把人家冰清玉潔的少年郎脫得光溜溜擱這擺著!


    定睛再看,兩個王瑄都跟剝了殼的煮雞蛋似的,完全找不到任何受過傷的痕跡,轉眼斜睨:“王瑄真在這?”


    符咒作點頭狀。


    衛戧又問:“那他們倆哪個是真的?”


    符咒的迴答是,晃晃悠悠落下來,橫在兩個王瑄之間,再也沒有反應——它陣亡了……


    衛戧眉頭微皺,嘴角抽搐:這簡直就像跋山涉水,風餐飲露,不遠萬裏去西域取經,結果卻在人家大廟門口倒下了。


    不過可以確定,這倆裏有一個是真的,至於另外一個,肯定是築境搞出來的偶人,而他身上的傷——相對於令一個人幾十年容顏不改,祛傷除疤什麽的,還不是小兒科!


    隻可惜她沒把金缽帶進來,單憑這凡胎肉眼,真的不能區分究竟哪個才是真的。


    伸出手去摸摸,感覺溫熱還有點滑;貼在胸口聽聽,心髒全在怦怦跳……怎麽辦?進來已經很不容易,縱然是個練家子,但她現在這副小身板,背一個出去都得豁出老命來,兩個,幹脆直接讓她去給那大舌頭怪物塞牙縫好了!


    實在不行,還是拔劍放血罷,按照常理來說,偶人應該沒血可流。


    衛戧是個爽快的,心動馬上就行動,“噌啷”一聲拔出龍淵,比比劃劃,躊躇要從哪裏下手好——手腕太慢,脖子才趕勁,或許一劍下去還能讓他醒過來,一舉兩得。


    “王瑄,王瑄——”考慮到一時興奮控製不好容易放過頭,那就白走這一遭了,所以衛戧動手前,還是嚐試輕喚,最後極低的一聲:“阿瑄!”失神的衛戧沒有察覺到,她第一次這樣親昵的唿喚他。


    “卿卿!”兩個王瑄異口同聲的溫柔迴應她。


    衛戧瞪大眼睛,看著他們長睫微顫兩下後睜開眼,又看著他們伸出一手撐身坐起來,最後看著他們嘴角噙著溫柔的笑,目光灼灼迴望她,不管是表情還是動作,包括胸前那縷發絲垂落的角度,都相似到詭異的程度,猛地一看,就好像是鏡子的裏外麵。


    攥緊劍柄,暗暗思量:既然像鏡子,那麽她丟一個東西過去,王瑄慣用的是右手,真正的王瑄應該會習慣性的伸出右手,而“鏡子”裏的假王瑄則會配合的伸出左手……


    可不等衛戧將想法付諸行動,周遭景物突然轉起來,安定後,她已躺在兩個王瑄中間,那些輕薄的紅片在她倒下的瞬間,就好像一群被驚起的紅色大蝴蝶,紛紛揚揚,漫天飛舞。


    視線穿過薄片和流光,隱約窺見上方亭下棚頂繪著彩圖,不似尋常的雕梁畫棟,可不等她看清,王瑄就壓上來。


    之前一個就令她應接不暇,如今兩個同時疊上來,還都是滑不溜丟的,衛戧感覺自己的腦袋“嗡——”的一下變老大,整個人簡直僵成一塊老臘肉。


    接著發直的目光便對上那條紫黑色的,蟾蜍表皮一般麻癩癩的大舌頭,於是衛戧更僵了——假如她沒被放倒,應該已經被它卷住拖下去,生死未卜!


    衛戧屏住唿吸,愣愣的看著那根舌頭在亭內盤旋掃蕩,最後一無所獲,怏怏的退迴去。


    “到了這裏還是這樣不小心,幸虧築境養的這頭蠢物不常見人,不然我就要成鰥夫了!”兩個王瑄同聲說道。


    衛戧麵無表情的伸出雙手,將一左一右壓得她半死的兩個家夥推下去,抓迴龍淵攥在手裏,目不斜視坐起來:“王瑄,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時間不多,我能力又有限,沒辦法一次帶兩人出去,你把假的那個處理掉,然後我帶你走!”是真是假,隻有他們自己最清楚,既然她無法分辨,那就把這個棘手問題推給當事人,讓他自己解決。


    非禮勿視,她就不全程監督他們兩隻妖精打架了,說完之後,仰起頭望向棚頂,竟對上一張人臉,嚇她一跳,仔細再看,發現不過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壁畫,畫的是個美貌女子,輪廓深刻不像漢人,雙目微闔麵容安詳,額間有一道很鮮明的印記,就像是一隻豎立的眼睛,上半身裹著一條短小緊繃的肚兜,袒胸露肚臍的;下半身胯骨上鬆垮垮的掛著一條長裙,但兩邊開著高叉,大腿都在外麵晾著呢,盡管穿著很“不良”,但給人的感覺卻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這是……視線再次被遮住,衛戧愣了一下,真是有礙觀瞻,趕忙閉上眼睛,咬牙切齒道:“王瑄,再不想辦法把你那礙眼的東西藏起來,我就幫你徹底解決它!”


    他們驚奇道:“我不想當鰥夫,你卻打算守活寡?”


    衛戧深唿吸幾下,端出長輩架勢,語重心長道:“王瑄,風流和下流,真不是一字之差那麽簡單,難不成你想讓人置喙,琅琊王氏十一郎其實是個浪得虛名的猥瑣豎子?”


    他們靜靜凝視她片刻,然後一手捂嘴陷入思考,半晌,點頭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就在衛戧要為王瑄的孺子可教而感到欣慰時,他們又補充:“成親之前這樣做就叫‘下流’,成親之後才是‘風流’,也就是說,關鍵還是在成親與否!”


    衛戧被噎住:好像……沒什麽不對?


    他們湊過來,一左一右貼上她耳畔:“卿卿主要還是想與我早日成親,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畢竟外有強患,內有勁敵,夜長夢多無法安寢,喏,前輩在上,境靈為證,今日你我在此,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正式結成夫妻……”


    本就讓她個良家女子無力招架的厚臉皮,還是雙倍的,真要吐血了,衛戧深吸一口氣,二話不說,舉劍就刺,管他是不是剛從昏迷中掙脫出來,身體虛弱,閃避不能呢!


    他們敏捷的跳開了,之後十分愉悅的笑出聲來,並以異常精妙的步法在她身側環繞,搞得她眼花繚亂,一個頭兩個大,而他們輕描淡寫道:“築境快要迴來了,我們先別鬧了,出去之後,我再陪你慢慢玩。”


    誰跟他鬧了?


    算了,她寬宏大女人不計無恥小豎子的過,就當被無知的噬渡一不小心啃一口,衛戧望棚道:“看來你活蹦亂跳的很精神嘛,又和那個贗品相處甚愉快,所以用不著我獻殷勤,你們完全可以相攜走出去罷?”


    他們說:“這個嘛……”


    衛戧繞過他二人,伸手撩開帷幔向外望去,不知何時,來的路已改弦易轍大不相同,這意味著他們要重新探路,好在剛才看王瑄,跑得比她還快呢,所以不用她扛他出去,也算給她減輕負擔了,心中有譜,她嘴角上翹轉過頭來:“我先走,你隨後跟上——”淡定的抬手捂住眼睛:“你就這樣出去麽?”


    他們輕聲笑道:“當然不。”頓了頓,又道:“有些秘密,是隻能給最親愛的人觀賞。”


    衛戧將手打開一條縫,低頭看自己身上的勁裝,天冷了,之前她一直披著鬥篷,但那東西保暖還可以,披著闖險境就太不明智了,她簡裝闖進來,當時輕鬆了,怎料築境是個老變態,王瑄也是個沒臉沒皮的,現在真是追悔莫及,有個鬥篷好歹能給他遮遮羞啊,現在倒好——丟了王瑄的臉沒關係,但眾目睽睽之下,叫她領著個□□的男人從幽閉的暗室中走出來,到時候不管是她對他負責,還是他對她負責,總之不想嫁也得嫁了!


    帷幔又飄起來,垂滑柔軟的料子拂過衛戧的手,令她眼前一亮,隨手握住又要蕩迴去的帷幔:“這個不錯呢!”使勁往下扥,竟沒拽下來,衛戧仰頭看上去,沒找到接口處,這帷幔就好像是亭子的一部分,既然如此,那也不能怪她野蠻粗魯了,舉劍就要來硬的,卻被兩個王瑄攔下來:“使不得!”


    衛戧不滿的蹙眉側目:“怎麽?”


    “這亭子是個整體,你若損它一絲一毫,怕它要拿你補傷口啊!”


    聽到這個解釋,衛戧麵露懷疑,環顧一周,的確處處透著詭異,身處此境,寧可信其有,何況王瑄應該和她是一夥兒的,也沒騙她的必要,不情不願收迴手:“那你打算怎麽辦?”


    王瑄們意味不明道:“前輩最是寵我,她不會讓我丟臉的。”


    衛戧挑眉:“嗯?”


    卻見倆王瑄同時作了個天揖,接著口中念念有詞,秀美的手在虛空中翻出複雜而漂亮的手勢,隨著他們動作,鋪在地上的紅色薄片緩緩聚攏,環繞成堆,接著如兩股憑空而起的龍卷風,分別將他們包圍在其間,即將達到頂棚時,突然頓住,停留片刻後,薄片又如漫天飛舞的紅蝶,鵝毛雪一般的打著轉落下來,隨著薄片落下的,還有兩件寬鬆的大袖衫,和那些薄片一樣的紅,蕩蕩悠悠飄下來,披在兩人光潔的身體上,他們抬手將夾入衣服裏的黑發捋出來,接著係好衣帶,莞爾笑道:“這樣可好?”白膚紅衣黑發,使他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別樣的妖嬈。


    衛戧忍住試試看拉扯一下他們身上從巴掌大的薄片中結出的紅衣能不能散開的衝動,木然點頭道:“嗯,好多了。”


    就在王瑄穿上衣服的同時,周遭的溫度陡然降下來,這裏原本就給衛戧一種很不好的感覺,現在更是寒到骨子裏,既然已經沒什麽好遲疑的,那就抓緊時間離開吧。


    但,先前輕薄柔軟的帷幔,此刻卻變成銅牆鐵壁,別說掀起來,就是拚出吃奶的勁,也不能撼動它分毫:“又怎麽了?”不耐煩的咕噥了一句,並恨恨的踢了一腳。


    “戧歌!”她的左手被握住。


    自打喚醒他們後,一直都在聽二重聲,突然聽到一個王瑄的輕喚,到讓她有些新奇,在她循聲望過去的同時,站在她左邊的王瑄輕握住她的手:“之前的話,並不是在說笑。”


    衛戧不解:“嗯?”


    “成——”長劍穿胸,打斷他的聲音,他先低頭看看胸口,又抬起頭來看她,艱難的吐出一個“親”字後,嘔出一大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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