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戧嚐試加大力道,仍紮不動,隻得搖頭:“硬的。”旋轉簪子,發出金屬刮劃瓷器的吱嘎聲,她和祖剔相視一眼:“壇子?”抽迴簪子一看,簪尖上帶出細微的瓷末。


    祖剔鬆了口氣:“不是人頭就好!”又有些好奇:“難不成他是擔心路上遭劫,所以故弄玄虛的將誆來的不義之財塞壇子裏背著?”


    衛戧將簪子插迴發間,伸手提起竹笈掂了掂:“重量不對。”


    “咳咳——”耳尖的衛戧聽到裴讓的輕咳聲,忙將竹笈複歸原位,並給祖剔遞去個眼神。


    “這麽快?”祖剔邊咕噥邊矯捷的躥迴原位。


    不多時,境魑和裴讓一前一後走迴來。


    衛戧神態自若的從革囊裏掏出事先備好的鈴鐺和絲線,朝境魑喊道:“過來搭把手!”


    境魑的笑臉凹下去,不情不願蹭過來:“施主又要做什麽?”


    衛戧頭也不抬:“扯線,拴鈴鐺。”


    祖剔偷眼看她,不由佩服——剛對人家做出失禮的事情,轉過頭來就這樣理直氣壯的支使人家,不愧為他們選定的主子,將來要是率領他們作奸犯科,占山為王,估計也能做到大氣都不喘一下……


    等司馬潤等人抬著野豬迴來,衛戧已在營地四周扯出一圈與她膝蓋等高的步哨線,每隔一段距離穿上一個鈴鐺,一觸就響。


    鈴聲大響,驚到猝不及防的司馬潤等人,但畢竟訓練有素,很快鎮定下來,司馬潤更是湊到坐在毛皮墊子上穿鈴鐺的衛戧身邊,溫柔笑道:“小郎在做什麽?”


    抬著野豬的梁逐看到這一幕,湊近無話不談的好友喬楚耳畔,小聲道:“你看!”


    正找地方放置野豬的喬楚聽他的話,不解道:“看什麽?”


    梁逐衝司馬潤方向努下巴:“看殿下。”


    喬楚看過去:“怎麽?”


    梁逐虛心求教:“那樣是不是就叫諂媚啊?”


    喬楚狠狠瞪他一眼:“你這樣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又看了兩眼司馬潤,不由搖頭:“這要是當真娶進門,殿下還不得給人家扇枕溫衾,唯命是從,要不得,實在要不得!”


    梁逐嘿嘿笑道:“隻要殿下高興就好,管那麽多呢!”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子:“認識殿下這麽久,看他笑的次數加起來,都沒這半天的多。”嘖嘖兩聲:“原來殿下不但會笑,還能笑成這樣啊!”


    雖然他二人說得夠小聲,但耳尖的衛戧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她猛地拎起穿好的鈴鐺,搞得丁零當啷一陣響,引得那兩個家夥閉嘴側目,而她則將鈴鐺一把塞進司馬潤懷中,冷聲道:“睡覺的時候把這線拴在你的人手腕上,不要割斷,就這麽把人連在一起。”


    司馬潤蹲在原地抱著鈴鐺:“這是?”


    衛戧豁然起身,居高臨下睥睨他:“勇伯說他們在此住了一晚,第二天起來後,人就全不見了,他連他們是什麽時候以什麽方式離開的都不知道,今晚大家拴上鈴鐺,一旦有人起身,這些特製的鈴鐺會發出比尋常鈴鐺更大的聲響,旁人就會有所察覺。”


    司馬潤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鈴鐺,忍不住提問道:“萬一有人睡覺不老實……”


    衛戧眯起眼睛:“打瘸他就老實了!”


    司馬潤忙賠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看我們這麽多人,晚上肯定不時有人翻身。”竟連“本王”的自稱都不用了。


    梁逐撒手不管野豬了,湊過來多嘴多舌道:“我家殿下就時常因為睡不著而翻來覆去。”


    衛戧漫不經心應道:“沒關係,絲繩夠長,鈴鐺垂在地上,翻身不會搞出太大響動,隻有起身才會驚醒旁邊的人。”又斜眼補充上一句:“為了大家能睡個安穩覺,還望殿下可以節製一點!”


    司馬潤的笑容有些勉強。


    衛戧已不理他,邁步朝野豬走去,他打的獵物她幫忙處理,都動過手,誰也不欠誰人情。


    梁逐又湊到衛戧身邊,一臉懷念道:“我長這麽大,山珍海味沒少吃,唯獨對郎君烤的野物念念不忘,那可真是吃上一塊口齒留香,不過後來我自己烤,明明完全照搬郎君的步驟,卻再也沒有那種味道,真是遺憾,好在今天又有口福了!”


    衛戧真想迴他一句:我不會成為你的主母,不必如此逢迎我!但她莫名覺得疲乏,實在懶得動嘴。


    期間,墨鬆一早買迴來的包子終於派上用場,當然,早就涼得透透的,咬一口都覺得冰牙,若非如此,先前停下那會兒估計他就能翻來吃了,這會削根樹枝,將包子串起來放在火上烤。


    給火堆添柴的祖剔見狀,拿他開涮:“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墨鬆很感興趣:“將來聽聽。”


    於是祖剔搖頭晃腦道:“我曾與一個搬山道人交好,我們一起喝酒時,他就跟我講過不少稀罕事,說是有那麽一迴,他和同伴途經一處鮮少有人經過的村落,村裏人好心告訴他們,山裏有古怪,讓他們不要靠近,其實他們就是衝那山去的,表麵哼哈答應,但第二天一早趁人不注意就溜進山裏去了,沒想到卻迷了路。”


    墨鬆狐疑看著祖剔:“你說的究竟是你好友,還是我們啊?”


    祖剔白他一眼:“你著什麽急,聽我把話說完啊!”


    墨鬆憨憨點頭:“那好,你繼續。”


    祖剔便又說起來:“他們在山裏繞了半個月,身上帶的糧吃完了,連隻兔子都逮不到,又累又餓,都要絕望了,沒想到那天天黑後,居然隱隱發現前頭有燈光,他們狂奔過去,呦嗬,好氣派的大宅。”


    “然後呢?”


    “主人好酒好菜的款待他們,還差府中美貌歌姬盡心服侍……”


    衛戧冷聲道:“又那磕牙的閑工夫,不如過來抬豬。”


    墨鬆咕噥:“還沒講完啊!”


    祖剔賠笑:“還有兩句,不說完墨兄弟今晚也睡不著覺不是!”


    不必聽到最後,看祖剔那表情,衛戧就知道他不懷好意:“怕你說完,他今晚更睡不著了。”


    祖剔轉頭:“誒兄弟,你還想不想聽?”


    墨鬆長得敦實,心眼比體格更敦實,所以盡管他老早就“棄明投暗”,但衛戧還是下意識的想要維護他。


    就是因為太過敦實,所以從不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不能體會衛戧的良苦用心,他左瞅瞅衛戧,右望望祖剔,最後低頭啃兩口烤熱的包子,弱聲道:“想聽。”


    祖剔恐怕被衛戧打斷,快人快語道:“他們樂嗬了三天,結果一遊方道人經過,揮動拂塵掃開迷局。”叉腰大笑三聲:“什麽大宅,分明是亂葬崗子,當時搬山道人隻覺眼前一亮,定睛一看,他那同伴一手提著豁口冥器,另一手捧著個骷髏頭,還擱那吧唧吧唧親呢,至於他們眼前的豐盛晚餐,蛇鼠蟲蟻還算好的,特別是那包子啊……”


    墨鬆看看咬了幾口的包子,結巴道:“包、包子,怎、怎麽?”


    祖剔麵容一斂,正色道:“死人手變的。”


    墨鬆又看看包子裏的肉餡:“嘔——”


    衛戧瞪了祖剔一眼:“你還能更缺德點麽?”


    祖剔聳肩攤手:“我那朋友就是這麽說的。”又轉向趁機蹲火堆邊偷懶的境魑,意味深長道:“真君見多識廣,想來也遭遇過類似的蹊蹺事吧?”


    境魑眨眨眼,嗬嗬笑道:“是夠蹊蹺的哈!”


    這個迴答,連模棱兩可都算不上,衛戧眯眼看過來,境魑隻是幹笑,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卻是無波無瀾,死一般的平靜。


    野豬烤透,兩隊人,從中劈開,一方一半,不但要分豬,連界線也事先劃好,但司馬潤卻捧著從他們那半邊豬身上切下的最好的一塊肉越過界到衛戧這邊,正要將肉遞給衛戧,裴讓眼疾手快,先他一步將同一個位置的好肉塞給衛戧:“你喜歡的!”說完之後,順道挨著她坐下,占據了司馬潤之前相中的空位。


    衛戧衝裴讓甜甜笑道:“多謝哥哥!”


    自己這麽大個人站在她眼前,可她連個眼角餘光都沒勻給他,司馬潤的溫柔笑意慢慢黯淡下去,咬牙看向裴讓——他從前怎麽沒發現那悶葫蘆似的臭小子這麽礙眼呢?


    王瑄那小子上輩子就是衛戧生命中的路人甲,這輩子許是因他之故,導致他二人有了交集,不過他們既然前世無“緣”,今生縱使見過麵,也不該有“份”才對!


    而且王巒那老狐狸本就不屬意衛家,也不知道那小子用什麽方法說服王巒,但現在衛戧已是“男兒身”,王瑄還能怎樣?王巒萬萬不會同意王瑄迎娶衛珈那空有美貌的癡兒進門,等迴頭有時間了,就像之前對付桓昱那樣,隨便搞個司馬皇室的公主或者哪個士族家的嫡女塞給王瑄,也就把他打發了——當然,這也算是他整個計劃中出現的一個小小紕漏,之前他一門心思想著上輩子情場上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桓昱,而除了他府中的幾個,最令他看不慣的女人就是謝菀,這輩子幹脆提前把這對令他牙癢癢的男女湊成一對,讓他們自己折騰去!哪曾想他替王瑄解決了謝菀,這個沒事一身輕的壞小子迴頭就把主意打到他的戧歌身上了,真叫他肝疼!


    不過那些都好辦,隻是這個裴讓,衛戧似乎比之前更看中他了,究竟要怎麽處理,才不會顯得特別突兀,又能讓衛戧滿意呢?要不也搞個縣主什麽的,通過他奶奶塞給他?嗯,此次迴去,他還得多動動腦筋,和戧歌她姨婆搞好關係才行……


    衛戧吃了幾口,突然想起什麽,猛地抬起頭來,司馬潤眼睛一亮,但她卻歪頭看向他身後的境魑:“哎呀,看我真是失禮,真君也跟著我們跑了一天,早該餓了,你要吃的話,自己動手啊!”


    司馬潤恨恨的迴頭看向境魑。


    而境魑隻是笑:“好說!”卻不動手。


    衛戧給祖剔又遞了個眼神,祖剔忙動手切下一塊好肉,用刀插住站起來,遞給境魑:“我家主人烤的絕對夠美味,真君別客氣!”


    境魑點頭接過,卻還是沒吃。


    司馬潤皮笑肉不笑道:“本王曾讀《大戴禮記》,其中有雲:食肉者勇敢而悍,食穀者智慧而巧,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想來如真君這等世外之人,早已練就服氣辟穀之術,爾等卻要令他食肉,此舉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


    衛戧恍然道:“原來如此。”不等司馬潤得意起來,她又問:“聽說殿下之前要與我衛氏聯姻,是受許真君指點?”


    司馬潤一愣,很快點頭:“誠然。”


    衛戧點點頭:“敢問殿下,當初是如何招待許真君的?”


    司馬潤噎住,好在境魑出聲替他解了圍:“確實夠美味!”


    衛戧和司馬潤循聲看過去,境魑果然在吃東西,隻是看他吃的架勢,怎麽看怎麽別扭,一小口一小口,比未出閣的小姑子頭一次出來見世麵還要別扭。


    祖剔和衛戧交換一個眼神,彼此沒說什麽,祖剔拎刀迴到原位。


    吃飽喝足喂完馬,安排好輪值的人,就要準備歇息了。


    大家按照衛戧的交待,各自在手腕上纏上絲繩,司馬潤抱著氈毯,披著厚厚的狐裘大氅,又從火堆另一邊晃過來:“衛家郎君?”


    衛戧抬頭,見他這樣,嘴角抽了抽:“殿下又有什麽吩咐?”


    司馬潤溫柔笑道:“現在山林夜間風寒露重,郎君年歲尚小,身體單薄,恐不勝風露侵襲,一旦染病就不好了,本王備了氈毯和大氅,一鋪一蓋,足夠我們兩人共用。”在衛戧眼中,他又笑成了一副狐狸精的形容:“擠擠也暖和,而且一旦遭遇什麽狀況,彼此還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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