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瑄的嗓音低沉輕靡,以他特有的舒緩節奏,在她耳畔徐徐言道。


    他說的每個字,衛戧都聽的清楚分明,奈何連在一起,便覺得難以理解:“定親?定什麽親,誰和誰?”


    與她並肩而立的王瑄轉過身,站到她麵前,鬆開韁繩握住她另一隻手,微微俯身,額頭抵上她的額頭,溫柔笑道:“自然是你我——衛氏阿戧和王氏阿瑄的親事。”


    他們站在巷口,身後是健美溫馴的踏雪,對麵有一座大宅,衝著巷口的角門上懸掛一頂紅紗燈,紗燈隨風輕蕩,曳動的朦朧燈光落在靜止的兩人身上,明明滅滅,斑駁陸離,一如衛戧此刻的心情。


    她不止一次的明示自己,王瑄這個人,別看年紀不大,但心思極深,甚至還有可能是幹掉司馬瑾的恐怖分子,但跟他在一起時,會令焦躁不安的她逐漸放鬆下來,這點隻要看看她完全沒生出靠武力解決他的死纏爛打的念頭便知道。


    但和他成親……怎麽有種好不容易爬出狼窩,接著又要掉進虎穴的感覺呢?


    他們衛家雖然也是百年望族,但照比王謝袁蕭桓虞仍是稍遜一籌,即便謝菀已經和桓煜定親了,可他們王家也沒必要破罐子破摔,隨隨便便逮一個就要議親。


    謝家又不是隻有謝菀一個嫡女,就算謝家沒有合格的,那還有桓家和虞家呢!


    前世司馬潤宰了她給虞公的嫡親孫女虞舒騰地方,虞舒和她隔了一代人,是以她並不了解,但她知道虞舒還有個小姑姑,名喚虞濛,無論人品和樣貌都是超群越輩的,隻不過那時有秀外慧中的謝菀,還有煙視媚行的珠璣,而虞濛又低調內斂,才沒被冠上什麽響徹八方的盛名。


    據說虞濛曾對司馬潤有情,而司馬潤也有意要娶她,奈何那時司馬潤風評不怎麽好,地位也差了點,虞公並沒有同意這樁婚事,衛戧見過嫁做人婦的虞濛,雖麵容不及謝菀明豔,但那微蹙的雙眉,清冷的笑容,卻也別具風情,完全可以勝任王家的繼任主母。


    王巒放著那麽多出類拔萃的人選不議,而挑上名不見經傳的她,隻有一個可能:“是你提出來的。”


    王瑄笑而不語。


    衛戧深吸一口氣:“你為什麽這麽想不開?”


    王瑄繼續沉默,就在衛戧認為他又想蒙混過關時,他卻突然開口:“我和你的事情,不想讓不相幹的人摻和進來,所以最初的時候,我並不清楚你為什麽挖空心思想要改道,直到那天晚上阿引將你的真實身份告訴我——”苦笑一下:“那真是我始料未及的,於是我的心境出現了波動……”斂了笑:“後來我有了大把閑暇時間,就將這件事從頭理了一遍,然後我明白了,改成那條路,如果按照正常的行進速度,歸期肯定是要延後許多的,但你在安穩踏實的走了不多時日,又匆忙換迴原來的路線,應該是因為截獲阿潤將要親自來迎接你的消息。”與她拉開一點距離,抬手撫上她發頂,總結道:“戧歌,你並不想嫁給阿潤,不是麽?”


    衛戧看著他蒼白的臉,聽著他認真的推論,心中湧上複雜滋味,忍不住反問:“既然你已經知道我與你的好友是什麽關係,還來找我?”


    她指的是之前,但他卻強調當下:“你和阿潤已經沒關係了。”


    衛戧打蛇隨棍上:“我被退婚這件事,和你有沒有關係?”一並將心中的懷疑問了出來:“還有,琅琊王的突然暴斃,和你有沒有關係?”


    王瑄又是一陣沉默,隨後竟坦誠道:“我隻能告訴我,在這件事上,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心揪了一下的衛戧又問:“是因為我麽?”


    王瑄和緩道:“這件事的確和你有些關係,但你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主要原因究竟是什麽?”


    王瑄又摸了摸她的發頂:“大約是……”含糊其辭道:“一個心有不甘的幽魂的野心。”


    因他眼睛被蒙住,所以她能肆無忌憚的打量近在咫尺的他,看他的神情,不像在說笑,莫名感覺,如果她繼續追問,他還會說下去,但她搖頭拒絕了自己的好奇心,很多實例教育她——知道的太多沒什麽好處。


    於是她抬胳膊搪開王瑄停在她頭頂的手,並將話題導迴正軌:“你要走了,我祝你一路順風,但請你離開之前,把承諾給我的錢準備好,明後天你方便時,我親自帶人去取。”


    沒想到王瑄竟然提出:“議親的事情,交由家中長輩便好,反正你年齡還小,等你長大一些,我再迎你過門,此行我差不多是原路返迴,所以,你要不要順便迴去看看南公?”


    婚事吹了,接下來她父親就會迴到駐地,前世隨她出生入死的舊部,今生也都各奔東西,桓昱也有了新的牽絆,需要她守護的人,都在她身邊了,所以去哪裏安家都是一樣的,而且她師父那裏,未來十幾年都不會發生戰亂,風調雨順,景色宜人,真的很適合居住。


    但以上念頭隻在她腦子裏打了個轉便沒了,她斷然道:“我不想嫁給司馬潤,也不想嫁給你,而且我剛剛被人退婚了,定下我對你們家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你現在就迴去讓你太公忘掉這件事,然後把金銀珠寶給我準備好了,實在不行,你原來許給我的餘下兩個承諾我也不要了,你現在就把這條鏈子拿迴去,就當我用那兩個承諾換大家各自安好了。”


    王瑄慢條斯理迴她道:“先帝立法‘製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長吏配之’,你是朝廷命官之女,豈能帶頭違抗皇命?與我定了親,也便解除了後顧之憂,而且,嫁給我對你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譬如說:如果你喜歡遊山玩水,那正好,在未來幾年時間內,我大約還會在外麵遊走,你我正好結伴而行;如果你不喜歡那種漂泊不定的感覺,那就留在家裏,我名下的產業都會移交給你,隨你任意處置;如果和我成親滿三年,你還像現在一樣認定不能與我白頭偕老,那也沒關係,我許你一紙和離書,你可以帶著移交給你的所有產業一起離開。”


    衛戧眯著眼打量王瑄,如此誘人的條件,隻有兩個可能性:其一,王瑄的腦袋也像她爹那樣,被司馬潤給踢了;其二,這是一個誘人的餌料,等她張口咬住,就會落入隱藏其後那深不可測的陷阱中……貪小便宜都能吃大虧,貪大便宜那還了得?於是她果斷胡謅道:“多謝你的好意,但我不想嫁給司馬潤,是因為已經有了心儀的郎君,還望十一郎你可以成人之美。”


    王瑄虛情假意道:“哎呀,你怎麽不早說呢,我小叔祖王翔已經跟令尊和令堂接觸過了,他們欣然同意,隻是礙於時機不好,才要等到琅琊王的事情過後,我太公再正式派人走一下過程,怎麽辦,我王瑄個人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是不能讓整個王家因為我的私事背負上言而無信的罵名罷!”


    衛戧額角蹦青筋:“沒關係,反正我們衛家現在也這樣了,也不差一個‘不識抬舉’的罵名,到時候讓我爹……”話到這裏,戛然而止,她又抬眼看看王瑄,雖然他的眼睛似乎有些問題,但在大家心目中的王瑄是完美無瑕的,她父親沒有拒絕他的理由,即便他稍微遲疑,想必她繼母也會極力促成這門婚事——衛家需要一個勢焰非常的姻親做依傍,何況在衛敏即將下嫁給馬維,而她又被退婚這種敏感時期,遭遇一個比琅琊王府更強大的提親對象,她繼母豈會放過?


    她沉默了,他也不催促,就像之前那樣,一手拉起踏雪的韁繩,一手牽著她的手,並肩走上西街。


    “王瑄,給我一個理由。”在絡淵台前,衛戧終於開口。


    “嗯?”


    “一個執意娶我的理由。”接著又補上一句:“別跟我說什麽‘一見鍾情’。”冷冷一笑:“通常情況下,一見鍾情看的隻是容貌。”


    他沒有立刻迴答她,而是麵對絡淵台,抬手扯開覆眼錦帶,緩緩睜開眼睛:“七歲那年,我和家人遭遇劫難,僥幸獲救,但從此落得隱疾,至十歲,這雙沒有任何問題的眼睛也無法視物了,但時隔六年後,我卻看見了你。”搖頭笑笑:“即便是因為特殊原因,但那一刻的激動,隻有失而複得珍貴寶物的人才能明白啊,所以戧歌,我對你還真是‘一見鍾情’。”


    “錯覺。”她幹脆直接道。


    他轉過頭來,笑得光風霽月:“當然,非你不娶,也是有更現實的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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