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戧遲疑了一下,接著便斷然道:“沒空!”


    渡引兩隻圓圓的小眼睛直勾勾的嗔瞅著她。


    她也不甘示弱的迴瞪著它。


    半晌,它突然張開翅膀,一挫身直飛出去。


    就在衛戧正要為輕易打發掉王瑄派來的狗腿子竊喜時,卻見它又翩然下降,落在旁邊一棵筆直的高樹上,昂首挺胸,聲如洪鍾的大叫:“啞——”驚得衛戧小心肝一顫,直覺認為沒好事,果然,它接著又叫:“快來看呀,這裏有個始亂終棄的壞女人!”


    雖然附近沒人,但衛戧還是下意識的貓腰藏身進草叢,並低聲道:“閉嘴!”她是看明白了,假如她今天“不識時務”,這賤嘴鴉沒準會把她和王瑄那點破事張揚到人盡皆知,不但要搞得人盡皆知,還要往裏添油加醋,比三姑六婆更要命!衛戧暗暗磨牙,片刻後,識時務的妥協道:“我擠出點時間,跟你走一趟吧。”


    它縮下小腦袋,俯身前傾,低低叫了聲:“乖——”竟神似王瑄音韻。


    衛戧幹笑兩聲,偷偷白它一眼,心裏暗道果真是什麽樣的刁徒養什麽樣的惡鳥!


    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渡引來到王瑄單獨停靠在一處偏僻角落的車前,驚訝的發現還有旁人在,衛戧有點發懵。


    亭亭立於車旁的緑卿見到衛戧後,衝她嫣然一笑,伸手掀開車簾,露出端坐在內的少年。他似乎也笑了一下,便起身下車,動作從容悠然,就像能看見一般,但他眼睛上仍覆著錦帶。


    衛戧定睛一瞧,今日的王瑄錦衣玉帶,束發成髻,收拾的很是利落,晃一眼,還真像傳說中那個溫潤君子王十一。


    王瑄一站定,便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看來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會主動前來見我,真令人傷心。”


    衛戧冷哼一聲,才見幾麵就睡到一個被窩裏去了,再見還了得?她腦子又沒進水!


    沒等到衛戧迴話,王瑄也不在意,端正態度,接續道:“此番請你來確實有正經事——有關你之前提到的周杵和湛盧劍。”


    盡管之前渡引就給過她提示,但聽到王瑄親口說出來,她的心還是狠狠的抽了抽,雖說她用慣了它,但真要再次麵對,心情還是十分複雜的,畢竟它對她來說,既是許嫁的聘禮,又是她前世死後唯一貴重的陪葬品——當然,也未必會陪她沉睡在水底太久,畢竟衛敏說過,司馬潤登基要用到她的項上人頭,所以他肯定會傾盡全力將她遺體打撈出來,然後剁下她的腦袋去和羌人換城池……不敢繼續再想,一想到就痛得沒辦法唿吸。


    沉默了好久,衛戧才艱澀開口:“怎麽?”


    王瑄在她愣神時來到她身前,略覺無奈道:“我的人晚到一步,周太守已經離開別院,而你想要的那把湛盧劍,應該也被他饋贈給了別人。”


    聞聽此話,衛戧豁然抬頭,對上近在咫尺的王瑄那光潔漂亮的下巴頦兒,但她被叢生的疑竇填充滿心神,沒工夫去欣賞或尷尬,理應在此幾年後才被王瑄從周杵手中謀得的湛盧劍,居然被周杵提前送人了?


    “會不會是你的人被周杵騙了,或者周杵仿造了一把假湛盧……”


    這是衛戧僅能想到的兩種可能性,卻被王瑄一口否決:“不可能。”


    “為什麽?”


    他低緩柔和道:“你那晚也說過,周太守行事板正耿直,既然如此,又怎麽會用下三濫的伎倆蒙騙別人呢?”


    確然如此,所以她也搞不懂了。


    “白甲。”王瑄喚道。


    衛戧抬眼望去,隻見一個一身白衣,宛若冰雪雕就的美貌女子雙手捧著個長方形的烏木匣走上前來,在她和王瑄旁邊停下,然後一手捧匣,一手掀開匣蓋。


    匣內紅緞襯底,上麵安放著一柄收在華美劍鞘裏的長劍,衛戧先看看那劍,又瞅瞅王瑄:“這是?”


    王瑄準確抓起那長劍遞給衛戧,溫聲解釋道:“此乃龍淵劍,雖有不及湛盧之處,卻也出自歐冶子大師之手,同樣是能令這世間習武者愛不釋手的神兵寶器,你若喜歡便拿去吧!”


    衛戧盯著王瑄手裏的劍,雙目炯炯——此物甚好,叫她十分心動!


    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抬手捂住跳得跟戰鼓似的心口,漸漸冷靜下來,艱難的從龍淵劍上移開視線,狐疑的掃了一眼安靜的站在旁邊的緑卿和白甲,二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很是規矩。


    她又看向王瑄,他今天氣色很好,嘴唇紅的更豔,塗了口脂似的,就在她仰頭盯著他看時,他似乎感應到了,嘴角溢出一抹愉悅的微笑,衛戧心念電轉,突然想到:“你莫不是聽我說想要湛盧劍,結果沒找到湛盧,就隨便搞來一把糊弄我,充作允我的第二個承諾吧?我隻說我想要,可沒要求你送我!”邊說邊向龍淵投去歉然的目光:對不住了龍淵,你才不是隨便就能搞到的,我說的都是違心的話,但不這樣說,很有可能被那個假仁假義的死小子給坑了,你是神兵,是寶器,是叫像我這種習武之人趨之若鶩的絕世好劍!


    王瑄發出一聲輕笑:“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你看,我既然收下你如此珍貴的杯子,自是應該還你一份心愛的禮物。”


    一提到那對夜光杯,就讓她這些天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肝火颼颼往上躥,深吸一口氣,衛戧咬牙克製道:“我記得當時我跟你講得很明白,那杯子是我尊敬的一位長者送我的生辰禮物,它雖然罕有,對我來說更是意義非凡,然而真正追究起來,卻是不如龍淵劍貴重,所以這樁交易,無論對我還是對你,都是虧本的,無功不受祿,這劍我不能要,你收迴去,當然,隨後還請你將我的杯子還給我!”


    王瑄歎了口氣:“卿卿,民無信不立,豈能出爾反爾,你既把這杯子送於我,我如此歡喜,更是珍之重之,龍淵隻是表達我歡喜的區區心意,當然,便是在我心中,它也遠不如你這杯子珍貴,所以你暫時先收著龍淵,我已遣人去尋雷煥,他那裏還有一把太阿,到時兩把名劍換一把湛盧,應該還是可行的。”


    “什麽卿不卿的,不要亂叫!”她首先駁斥了王瑄對她的稱唿,但想了想,她知道他是王瑄,可他並不知道她是衛戧,萬一繼續糾結稱謂,沒準他就能順坡追問她姓甚名誰,那樣更麻煩,算了,還是跳過這條,至於他口中的雷煥,很熟悉的名字,想了想,終於想起曾聽過的傳聞,於是她道:“雷煥,豫章人,與太子少傅張華有私交,張太傅曾言,有相師告知他,年過六十,位登三公,並獲得寶劍……所以明麵上補任雷煥為豐城縣令,背地裏卻是讓雷煥找尋寶劍,後來雷煥於監獄屋基下掘出石匣,匣中存龍淵與太阿雙劍,雷煥將龍淵送給張太傅,私藏下太阿,當然,張太傅暫時不知太阿,不過他煞費苦心得來的龍淵,才入手沒多久,怎麽可能又到了你手上?”


    王瑄想了想,道:“或許是我沒在他前程似錦時給他送去兩朵花,反而是在他陷入冰天雪地的窘境時,給他送了一盆炭,所以他覺得我是個可以相與的人,就把龍淵送給我表達結交的心意?”


    她才懶得理會王瑄和張華究竟是怎麽勾搭到一起的,反正湛盧都被別人給捷足先登了,龍淵換個主人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她現在隻想要迴自己的夜光杯,卻每每被他搪塞過去,繞到最後,甚至連她自己都要懷疑,那天晚上她喝得太多,或許真的沒管住自己的嘴,就把那對夜光杯送給王瑄了,那樣的話,她還真不好意思再要迴來。


    就在衛戧和王瑄僵持不下時,沒想到王瑄突然轉了話題:“按照原計劃,明早應該改道。”


    衛戧心一動,正色看向王瑄,脫口道:“怎麽,你剛剛還說‘民無信不立,豈能出爾反爾’,迴頭就把這話忘了?”


    王瑄還在笑,隻是衛戧怎麽看怎麽覺得,他那笑容透出一股正中下懷的算計意味,就在她更用心的探察時,就聽他說道:“看來就算周太守已經離開,你還是想要走那條路啊!”


    衛戧當然要反駁:“怎麽可能,你想多了。”


    他歎息:“是這樣麽?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還想著,一旦更改路線,勢必會加重大家旅途負擔,所以考慮還是我自己帶著親衛走那條路,讓大隊人馬繼續按照原計劃前行,如果你希望走那條路,就帶你一起……唉,可惜,明天就要分別,真是太可惜了!”


    衛戧的一雙大眼睛瞬間瞪得溜圓,等等,她聽錯了吧,這死小子說啥,他自己走那條路?讓大家該怎麽走還怎麽走,那怎麽行,她才不關心他究竟走哪條路,她關心的是可以借著大隊人馬不得不改道的由頭,光明正大拖延時間啊!


    “可是,那條路有悍匪出沒,如果你不在,大家遇到危險可怎麽辦,事關人命,可比繞個遠道多花點時間和金錢嚴重多了!”


    “無妨,我王氏護衛可以留下保護大家。”


    衛戧看看王瑄,又看看他手中的劍,思來想去,她再一次妥協,一把奪過那劍,然後堅決道:“把你王家的護衛留下保護大家,你就落單了,如果不留下你的護衛,大家又可能遭遇危險,怎麽樣都不好,所以還是讓大家跟著你一起改道吧,嗯,我突然覺得這龍淵真是太招人喜歡了,我就先拿迴去了,如果你哪天覺得我那杯子不如這劍值錢,隨時可以找我換迴去哈……”退後兩步:“我還有點急事,就先告辭了!”


    不等王瑄反應,一溜煙跑沒影了。


    接下來,惴惴不安的度過一晚,第二天老早就醒了,事實上桅治也的確出來說過,如果有擔心強盜為患,卻因為時間和精力問題而要繼續沿著原定路線走的,王家可以抽調一些侍衛護送他們。


    不過大家普遍覺得,跟著王瑄走才是最安全的,何況能加入這個車隊的都是高門大戶的人家,誰也不差那點路費和時間,所以幾乎所有人都跟在王瑄車隊後改路了。


    衛戧鬆了口氣,感覺踏實了,也有了閑情,她不善於穿針引線,但對舞刀弄劍還是十分拿手的,於是她從梁逐那裏借來匕首,雕出一隻惟妙惟肖的木頭鳥,又翻出她那特製的妝奩盒,從裏麵取出一些黑色粉末,打來一盆水,將粉末投入其中,片刻後,清水就變成墨汁樣,然後她將那木鳥在水裏泡了一夜,第二天撈出來一看,木鳥變黑鳥,晃一眼,就是一隻小號的渡引,看著這成品,她眉目彎彎,笑得像個狐狸樣。


    找梁逐還匕首,才發現他又不見了,從改道後,他就變得很忙的樣子,常常不見人影,這次更嚴重,居然夜不歸宿,衛勇說他是酒癮犯了,去市集上買酒喝,但衛戧覺得,能喝到夜不歸宿的酒,其實是花酒吧?


    像梁逐這個年紀,喝點花酒,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沒必要遮遮掩掩啊。


    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接下來很多天,一有空,她就領著噬渡鑽進小樹林,看到周圍沒人,她就爬上樹,用繩子吊著那隻黑木鳥,來迴逗弄樹下的噬渡撲捉木鳥。


    而它一咬住木鳥,就乖乖的趴下,還用兩隻前爪捧摁住不可能飛跑的木鳥,等著她從樹上跳下來,就用這擒獲的木鳥換肉吃。


    噬渡是隻悟性很高的猞猁,短短幾天工夫,已經可以完美的跳躍撲捉,衛戧倍感欣慰的撫摸它的腦袋,喃喃念道:“你是個前途不可限量的好孩子,等你再長大一些,絕對可以勝任功臣的名號,嘿嘿……”


    結果才誇完它第二天,它就闖禍了,看著它叼迴來的鴿子,衛戧覺得頭有點疼。


    那倒黴的鴿子下來喝水,可它落哪兒不好,偏要落在噬渡藏身的草叢前麵,到了嘴邊的鳥,還是活的!噬渡豈會放過它?


    等噬渡叼著那倒黴鴿來到衛戧腳尖前趴下,衛戧把黑木鳥拎到噬渡眼前直晃:“不要這種白色的鳥,要黑色的,不要這種小小的,要那種個頭大大——和你一般大的……”邊說邊發現問題:“咦,這居然是一隻信鴿,怎麽會有人用這麽招眼的顏色當信鴿,都不怕被人打下來?”邊說邊將信鴿從噬渡嘴裏接過來,解下綁在它腿上的布條,打開一看:我親自來迎接她!短短幾個字,卻叫她澀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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