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戧頓住腳步,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容貌清臒,神情冷峻的中年人麵前站著個身著鵝黃襦裙的女子,雖僅一眼,還是個背影,但她卻已認出——是珠璣呢!


    別看珠璣總是一副嬌嬌柔柔的形容,但這聲音還是蠻有穿透力的,瞧,她一開口,就把老遠之外忙碌的人群的目光統統給吸引過去了。


    “兩位哥哥都是宅心仁厚的大善人,卻因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卑賤之人生出誤會,傷了和氣,是我造的孽,兩位哥哥本是好意,若因此帶累前程,我的良心這輩子都不得安寧,求求您了桅叔,就讓我過去跟十一郎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清楚吧!”邊說邊舉起巾帕做出拭淚動作。


    衛戧跟隨人群往前挪了挪,不過在這角度仍舊看不見珠璣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出,此刻的珠璣必是十二分惹人嬌憐的,抬眼看向那個應該就是桅治的中年人,咦?不為所動也便罷了,竟還露出不滿表情,難道是個眼神不好的?


    雙方陷入僵持,正在這時,從王瑄的車所在方向,娉娉婷婷行來一位眉目如畫的綠衣女子,到了桅治身側,笑吟吟道:“桅主管,主君讓我帶荀大家進去。”


    衛戧驀地瞪大眼睛,再看那珠璣也是明顯一僵——珠璣原本姓荀,此事鮮為人知,就連司馬潤也是多年後才搞明白他庶長子的外祖乃燕國罪臣荀匡。


    “荀大家,這邊請。”得到桅治首肯後,綠衣女子伸手給珠璣引路。


    珠璣的失態隻在一瞬間,等綠衣女子看向她的時候,她已經恢複成之前嬌柔無助的模樣。


    對於珠璣這種意料之中的表現,衛戧不感興趣,她將目光鎖住那綠衣女子,如果她猜得不錯,這位就是王瑄四個侍婢中,最為大家熟悉的緑卿。


    想到這裏,衛戧心頭打了個突,假如那棵老桃樹是王瑄的秘密基地,所以前天他沒帶護衛進去,那麽被她推倒壓住並扒|衣服算他倒黴,那麽昨天晚上呢?


    就算白甲、青奴、緑卿、紅友四個扮作婢女的女護衛不必服侍王瑄泡澡,可他還有四個深不可測的暗衛啊,她都整出那麽大動靜了,那四個家夥就不去看看他們的主人怎麽樣了?


    “活都幹完了?”


    被桅治陰沉的嗓音打斷思考的衛戧抬起頭來,就見圍觀人群紛紛作鳥獸散,隻有她原地立定,為了表現的與眾相同,她也跟著邁開步子,不過邊走邊往珠璣消失的方向瞄去。


    或許是為了照顧他的愛鳥,王瑄總喜歡把車停在大樹附近,看看前方那幾棵尤其茁壯的老樹,想來一定是視野開闊的好位置。


    心動立馬行動,衛戧跑起來,見沒人注意到她,倏地一下鑽進小樹林,抬手比在眉骨處遮了個棚,仔細觀察,沒發現那隻聒噪的渡鴉,用最快的速度靠過去,然後用最敏捷的動作爬上樹,時間剛剛好——珠璣將將到王瑄車外。


    如此佳人到了眼前,他也不出來迎迎?


    也是,不管傳說中王瑄是如何的美姿儀,但也隻是傳說罷了,畢竟連琅琊王氏族內的人都難能見他一麵,何況是外人,她算撞大運,勉強見過王瑄半張臉——別人家都是把待嫁女郎養在深閨,他們王家卻把個未來族長培養的見不得人,都不知道在搞些什麽。


    “妾,太原王駿義女珠璣,拜見十一郎。”


    自報家門?如此說來,這是珠璣第一次見到王瑄了!


    在珠璣旁邊並排站著兩個鼻青臉腫,瑟瑟發抖的少年,想來這就是珠璣口中那二位“宅心仁厚的大善人”,其實依衛戧之見,應該說是“豬油蒙心的小傻子”更貼切。


    衛戧一閃神的工夫,珠璣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婉淒楚道:“妾本是個苦命人,父母去的早,幸得義父垂憐,收做養女,那根白玉笄雖不是什麽稀罕物,卻是妾的父母留給妾僅有的念想,妾及笄那日便是用它簪發,以期告慰父母在天之靈……”抽噎兩聲,又道:“奈何妾一時疏忽,不小心將它遺失,遍尋不著,不由自主神傷落淚,恰好十一郎本家的五郎哥哥路過,出於好心,上前詢問妾發生了什麽事,妾如實相告,沒想到五郎哥哥見三郎哥哥拿著我那根白玉笄,卻不知道三郎哥哥是碰巧撿到,誤會了三郎哥哥,才引出後來的事情,十一郎,此事由妾引起,與王家二位哥哥無關,你若要罰,便罰了妾吧。”


    蹲在繁茂枝葉間的衛戧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這珠璣真是出她意料之外的上道,她還沒來得及將前方有譙王司馬隨出沒的消息透露給珠璣知道,珠璣便自行施展開她最拿手的美人計了。


    什麽不小心遺失,九成九是故意丟在王三眼前,然後再跑到王五麵前百媚千嬌的哭一哭,此事便成了——也隻有這樣,她才能見到王瑄,並且按照常理來說,她還能給王瑄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再聽聽她的說法,聽著好似口口聲聲要討罰,可話裏話外早就把自己的責任摘得一幹二淨了。


    至於說為什麽衛戧會在轉念間便看穿珠璣的把戲,其實並不是出於她對珠璣手段的了解,而是因為她知道,珠璣的親生父母尚在人世,人沒死,何談告慰在天之靈?


    彼時珠璣害死裴讓和她一幹親衛,她提劍殺入珠璣的祿園,放倒司馬潤給珠璣配的一院護衛,但聞訊趕來的司馬潤以自身為盾,擋在了珠璣麵前,說什麽她要怨,就怨他吧,珠璣也是被逼無奈。


    還能怎麽辦,她隻能放下劍,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在珠璣鮮卑細作的身份被揭穿的當天,她就收到司馬潤的親信透給她的消息,等司馬潤去到她祿園,她便跪倒在地,抱著他的腿痛哭流涕,她說她身不由己,她說父母兄弟統統扣住,那些人可全都是他們兒子的至親,她哭得肝腸寸斷,泡軟了司馬潤那一顆憐香惜玉的心……


    於是司馬潤對她說,珠璣是無辜的,罪魁禍首是鮮卑人,她要報仇就去找鮮卑人,被仇恨衝昏頭腦的她果真就要去找鮮卑人,但臨行前,他又柔聲細語的拜托她,看在“他們兒子”的麵子上,順便搭救了珠璣的家人,不然她大仇得報時,他們也必死無疑——因她當時無子,司馬潤便一直跟她強調,他和珠璣的兒子司馬韶也是她的兒子。


    那件事最後的結局是:她身上新疤疊舊疤的帶迴了珠璣的家人,而安逸的等在祿園的珠璣卻活剝了她愛寵的皮。


    想到這裏,衛戧突然迴過味來——司馬潤那些侍妾歌姬時不時在背後議論他是個如何如何有情趣的男人,她同他成親伊始,他也會和她玩些叫人麵紅耳赤的遊戲,但後來同她生孩子,便如例行公事一般的按部就班,原來啊,她那一身的傷疤,她自己瞧著都惡心,何況是凡事要求盡善盡美的司馬潤呢!


    珠璣活剝她愛寵的皮給出的理由是什麽來著?那頭猞猁驚了她的金絲雀……


    嗬,看看,王瑄和渡引形影不離,珠璣也是愛鳥如命,他們兩個還是很有共同話題的,一定可以融洽相處。


    說起來,珠璣那鳥養得也算賞心悅目,再看看王瑄那隻,還真是鬧心傷眼……傷眼,咦,對麵樹枝上蹲著的那隻歪著腦袋盯著她的看的黑鳥,不就是渡引?


    看清這個情景,驚得衛戧差點從樹上栽下來,好在她反應迅速的及時抱住樹幹,穩住身形後,抬起一手小幅度的驅趕還在盯著她看的渡引:“去、去……”


    結果它也出聲了:“啞,主君,阿引的同類變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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