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無人的露台上,兩個俊美出色的青年站得極近,紅發的男子握住另一人的手,狹長的眼眸灼熱。


    緒方精次無聲地飲下杯中的最後一口酒,隨手放在經過的桌邊,離開了這個特意尋找的視角。


    “抱歉,高先生,我們的新任世界冠軍該出去亮相了。”帶著明顯虛偽笑意的聲音響起,敲醒了露台上仿似時間凝固了的畫麵。


    高永夏盯著進藤光的視線一瞬不動,直到緒方精次重複了一遍,才慢慢地慢慢地鬆開了手,直起身子,理了理幾無淩亂的衣服。再轉過去的眼神已是深黯如淵,“緒方先生。”他勾起禮節性的微笑,與之互相致意。


    “那麽,進藤,”緒方精次看向還有些呆愣的進藤光,“你可是今晚的主角,一直不出現也太失禮了。”


    微沉的聲音帶著壓迫的意味,不容拒絕的視線顯露了主人此刻不算美好的心情,從高永夏稍微的失控開始就陷入某種失神狀態的進藤光,終於迴過了神,“對不起,我這就過去。”


    留下沉默看著他們離開的高永夏,進藤光跟在緒方精次身後,從不起眼的角落重新迴到宴會中心。


    “你離高永夏遠點。”左前方半步之近的男人突然低聲警告,“那家夥不是什麽正常人物。”


    緒方精次與高永夏接觸不多不少,也足夠他看到一點其人性情。高永夏的高傲獨尊,在緒方眼中並不算什麽,畢竟他有那個實力。讓緒方精次感到危險的是,高永夏看向進藤光的眼中偶爾閃現的熱切渴望。他想從進藤光身上得到什麽,也許就是進藤光本人。


    高永夏活得太過自由,無與倫比的天才也造就了他不從於世的灑脫桀驁。不同於塔矢亮披上的溫文外衣,高永夏連稍加掩飾都不屑。緒方精次無法預測高永夏的心思和行動,他也不敢冒這樣的險。


    進藤光沒有迴答,沉默地跟隨緒方精次走進他所不熟悉的圈子中。


    “這是田中議員,議員對圍棋十分熱愛,一直以來也十分支持棋院的活動。”“大島先生一直致力於圍棋的推廣,是多項重要賽事的讚助商。”……跟在緒方身後,進藤光認識了一位位‘重要人物’。


    雖然主要的介紹和交談都是緒方精次在做,他隻需要在緒方示意的時候露出乖巧的笑容和簡短的應答,八麵玲瓏的男人扯起的笑容和適時的幾句毫無諂媚之感的恭維話,就能讓氣氛維持友好和睦絕不冷場,但一遍遍的鞠躬和幾乎重複的對話都讓進藤光覺得比連續下棋三天三夜還要累。


    好不容易有了些許空隙,他揉了揉幾乎要笑僵的臉,重重長籲了口氣。


    “覺得無聊?”一直在他身邊的緒方精次淡淡地問,平靜的聲音裏聽不出意思,“也是,對你來說,這樣的交際場合並不多吧。不過,以後你總要適應的,即使你更願意在圍棋上……”


    “我明白的。”進藤光卻打斷了他毫不停歇的話,“我明白這些是必須的。”


    他稍稍抬頭直視緊繃著臉色的緒方,“這是職業棋手生活的一部分,也是身為棋院一份子的責任,我會努力熟悉接受這些。”


    “所以,緒方先生不用擔心我。”他露出笑容,“今天,謝謝緒方先生了。”


    ***


    “看起來這小子適應得不錯,果然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啊~”老人沙啞的聲音笑嘻嘻地感歎著,慢悠悠地從後踱步到緒方身邊。


    緒方精次收斂心神,推了推眼鏡,“桑原理事長。”


    “嗬嗬,不用這麽正式,”桑原仁笑嗬嗬,“你其實想叫我‘老狐狸’吧,年輕人就是不坦率。”


    緒方的臉頓時黑了,忍了又忍,才將眉間的抽搐*壓下,“您說笑了。”


    “哎呀呀,果然人老了就是不受待見,也是,我這老頭子怎麽比得上年輕漂亮的進藤小鬼~”


    “桑原老師慎言!”緒方精次低喝。老頭子口無遮攔,他卻不能任由他胡言亂語。


    “唔。”桑原仁打量著緒方,看到他臉上毫無虛假的陰沉,這才收斂了不正經的笑容。


    “真難得,”他睜開眯縫一起的眼睛,緩緩斟酌著,“你這次栽得還真徹底。”作為緒方精次的前輩,桑原仁對這個後輩的風流傳聞所知不少,作為多年的對手,他更清楚緒方於世故上的精明老道和冷淡心腸。


    “他值得。”深知自己對上這老狐狸討不了優勢,緒方精次幹脆大大方方承認,“他不是桑原老師您看中的人嗎,我栽了也是理所當然。”


    “哈哈哈哈,”老頭子大笑,“我第一次發現,緒方你小子也挺有意思。”比以前那裝得人五人六的樣子順眼多了。


    “桑原老師也不遑多讓。”


    一大一老兩狐狸相視而笑,一時間陰風陣陣,萬籟無聲。


    少頃,桑原仁率先偃旗息鼓,“你這是打算給進藤光小鬼保駕護航?”


    他在一旁看得清楚,緒方精次為進藤光介紹的都是或位高權重的政府官員或財力雄厚的商界富商,更難得的是,這些人不論身份如何,對圍棋多少都是真正有一份向往熱情,而不單單是附庸風雅或商業利益的作秀。與這些人交好,既能為進藤光增加不少分量,也不用憂心其遇上太多的齷齪層麵。緒方精次想必也是深思熟慮過後才篩選出這些人選,趁著進藤光頭上的‘世界冠軍’名號新鮮出爐,為其牽橋搭線,費心鋪路。


    “他總要走上這個舞台,”緒方默認了桑原仁的話,“能走得順點總是更好的。”一心隻修圍棋不問世事的棋手不是沒有,但進藤光作為日本時隔十多年的本土世界冠軍棋手,棋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棄這個宣傳的形象。放到進藤光身上,配合棋院的宣傳工作,促進圍棋的傳播推廣,本也是職業棋手工作的一部分。


    緒方精次深知裏頭的水有多深,他相信進藤光以後有資本可以隨心所欲,但在根基剛打下的現在,他不敢冒一絲一毫的險,即使這樣的做法可能讓進藤光誤會甚至厭惡他。


    然而,看著不遠處已經與剛剛結識的一位要員相談甚歡的進藤光,緒方精次不知該欣慰還是複雜。進藤光比他所想象的更能理解他的做法,甚至做的更好。


    “既怕他學不會飛,又擔心他飛遠了就忘記了迴來的路。”桑原仁感歎了一句,“做前輩的,看著後輩的成長,怕都是這樣的心情罷~”


    緒方精次一噎,心底狠狠痛罵了句,他敢肯定這老頭的意思絕對不是字麵上的。


    老頭子覷了他一眼,欣賞了下那張俊臉上青紫變幻的臉色,嘿嘿一樂,“我看進藤小子適應得不錯,你這個引路人也該高興才對。”


    是該高興的罷。但緒方心底卻難免複雜,甚至有些悔意:他這樣做真的合適嗎?將一心隻有圍棋的進藤光拉進人間俗世,纏上一道又一道塵土造就的枷鎖,對他而言,真的是好事嗎?


    做個專注圍棋不聞窗外事的單純棋手,才是最適合他的吧。


    “不用多想。”桑原仁卻似看出了他瞬間的動搖,“你並沒有強迫他做出改變,他的所有行為都隻是他自己的選擇。緒方,他可比你想象的要強大得多。”


    進藤光若是不願,誰也不能將他拉出圍棋的世界。


    “本來我還有些猶豫,現在看來,你倒是最合適的人選。”桑原仁沒頭沒尾的話讓緒方皺起了眉,老頭子背著雙手,看著不遠處的進藤光,“緒方,你願意接過日本棋院這個擔子嗎?”


    不等被他的話震得呆滯的緒方迴答,他稍稍歎了口氣,“我年紀不小了,再也幹不了多久。”


    “而且,管理棋院事務,對我們這些棋手來說,是遠比下棋更消耗精力的事情。”桑原仁進入棋院管理高層以來,就再也沒有多少下棋的時間了,偶爾擠出的空暇裏跑到棋院休息室與老對手手談一兩局,成了他最奢侈的消遣。


    他深切地感覺到,自己的棋力棋感都在快速下降,不是因為年齡與對弈打譜的時間減少,隻是因為他已經漸漸脫離圍棋的世界。不能專注地下棋,是沒有用的。


    因此,他問緒方精次,是否願意接過日本棋院這個擔子,同時也是在問他:是否願意放棄職業棋手的路,放棄在圍棋上的繼續精進?


    緒方精次久久沉默。


    他已經快要三十五,這個年齡對職業棋手而言相當的尷尬。年齡帶來的體力精力的下降無法避免,但他也還遠未到需要退役的地步,經驗的積累沉澱還可以彌補這一切。他的老師塔矢行洋在這個年齡成為了三冠王,之後還繼續拿到了五冠王,在世界棋壇上還支撐著搖搖欲墜的日本本土棋手的榮光。


    而他呢,他或許達不到塔矢行洋的地步,但誰能說他不能再進一步呢?


    對圍棋的熱愛執著,對更高棋藝的向往,緒方精次不少於任何人。他真的甘心,就此急流勇退,淹沒於繁瑣的棋院事務中嗎?


    緒方精次問著自己,一時間竟也無法迴答,這是他付出一生熱情的圍棋啊。


    “不用急著給出答案,”桑原仁慢悠悠地踱步離開,“我這把老骨頭還是能再支撐一段時間的,緒方,好好想想,你想要的是什麽,你為的什麽而下棋。”


    作者有話要說:說實話,這篇文寫到這裏已經是相當的力不從心了。這篇文最開始是件三無產品,無存稿無大綱無結局。開坑的時候我絕對想不到能寫到這裏,如果不是一直有堅持看著的朋友,也許早就被坑掉了。真的非常感謝一直支持著我的龜速的朋友,無論如何,我也會把它填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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