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做事一個擔,不幹冷管事的事兒,要殺隻殺我一個。”床上的止行怒道。


    冷靜聽不懂。


    “小蹄子,現在哪還有你張嘴的份兒,你自是死定了,至於她人的生死,不是你能決定的。”嬤嬤冷聲道,拿起桌子上的茶盅子,倒了半盅子酒出來,遞過去:


    “娘娘賞給你的美酒,送你上路,快喝了罷。”


    止行接過那杯酒,撒下眼淚,滿懷歉意的瞧著冷靜:“對不起,冷管事,是我連累了你,黃泉路上,我們為伴,也不寂寞。今生欠你的,來世再還。”


    “一杯酒而已,你真是囉嗦,喝了罷。”冷靜道。


    嬤嬤又倒出一杯,陰沉著臉,舉給冷靜:“這是你的。”


    冷靜接過來,朝止行舉舉杯:“快喝,不要耽誤了嬤嬤們做事。”


    說著,一飲而盡。


    止行的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腮來,嗚咽一聲,一仰脖,將酒灌下去,酒杯摔到地上,朝兩位嬤嬤怒吼:


    “滿意了罷?現在她滿意了罷?”


    兩位嬤嬤換一臉惋惜,搖頭,往門口退去:“止行,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不過是奉命行事,如果要恨,你隻恨該恨之人,千萬莫找我們討命。”


    止行想罵,卻隻覺得天旋地轉,一時無力,伏在床上,嘴角滲出鮮血。


    兩個嬤嬤奪門而出,將門緊緊的關閉。


    待她再醒過來。


    竟然還躺在床上。


    冷靜正立在桌子邊,拿著大剪刀剪燭芯,一臉平靜,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冷靜,我們死了嗎?這是哪裏?“止行一個激靈翻身起來,大叫。


    冷靜慢吞吞的剪著燭芯,平靜如水的聲音:”沒有死啊,還在我的屋裏,躺在我的床上,人啊,哪就這麽容易就死了。“


    止行吐口氣,摸摸臉,完全不能相信的神情。


    ”睡罷,今兒仁壽宮送來了一大堆圍擋,說太後後天宴席要用,你就算動不了不能洗,至少也要幫忙晾一晾。“


    冷靜平淡的對她說道,收拾好剪刀,要脫衣就寢。


    止行看她的眼神,像是看待神龕裏的神祗一般。


    萬妃娘娘決不會賞她一杯美酒,那肯定是一杯毒酒!


    沒有理由,喝了毒酒還能再活過來!


    眼前這個女人能給她取出腿裏的繡花針,也一定能解了酒裏的毒了?


    “冷靜,你不該救我,我死了,你才有好日子過,我不死,你的災難會無窮無盡。”止行苦笑一聲,將頭蒙進被子裏。


    “還是活著罷,活著挺好的,心裏懷著個夢想,萬一有一天實現了呢?”冷靜換了睡衣,躺到她身邊,冷涼的聲音:


    “今晚上你得睡我這兒,體內尚有餘毒,還得按時喝兩劑藥才行。”


    止行“忽”的撩開被子坐起來,指著她的鼻子,怒道:“你聽不懂人話嗎?我不死,她不會心甘的,我隻是想臨死之前救你一命,你不要多事。”


    “她是誰?萬妃娘娘?她為什麽一定要殺死你?你搶了她的男人?”冷靜撿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低聲問她。


    止行怔一怔,流淚:“你不要問了,多說無疑,這後宮之中,死個把奴婢,又算什麽,死也就死了。”


    冷靜不再說話,闔眼睡去。


    止行盯著她那張平靜如水的臉,淚流的更勤。


    她是必死無疑,隻是連累了冷靜,讓她於心不安。


    ————————


    第二天清晨,司馬南一步闖進浣衣局的大門時,冷靜正將一塊寬大的圍檔晾在了繩子上,鵝黃的圍檔因為夏日微風,輕柔的從她臉上拂過。


    司馬南看到的,是冷靜毫無表情,冷涼的小臉。


    他忽然就舒了口氣,舒完了氣,不等施公公走上前去問侯一聲,便又扭身離開。


    施公公麵色一緊,緊追了出去。


    冷靜看到了這一幕,可她心中,卻沒有施公公那樣緊張不安,她沒做錯事,根本不必用如此低的姿態去討好一個不相幹的人。


    圍檔終於在中午時分洗好晾完。


    冷靜給了施公公些碎銀,讓廚房加兩個肉菜。


    眾宮婢聽說有肉菜可以吃,一上午的勞累解了不少,歡唿著過來圍住冷靜,嘰嘰喳喳的說著好聽的話兒。


    止行從屋裏端了杯茶出來,正與走進大門的兩個宮人走了個正麵,手中的茶盤應聲落地,人定在那裏,傻了一般。


    “止行,昨晚上,娘娘的美酒可好喝呀?”一個宮人走到她跟前,淡淡的問一聲。


    “止行見過吳公公。”止行施禮問好。


    “起來罷,自打你被貶到這兒來,娘娘可是每天都記掛著你呐,這不,命我將這件珍珠鑲金紛縷衣給拿過來,讓你洗洗,這件衫子可是件寶物,世上獨一件的寶物,交給別人洗娘娘也不放心,隻好有勞你和這裏的冷管事了。”


    吳公公麵帶笑容,語氣溫柔。


    在止行聽來,這卻是能殺死人的溫柔。


    “公公,這件衫子,娘娘不經常穿,不用洗罷?”止行掙紮了下。


    “不行啊,這兩天太後擺宴,娘娘天天穿著,前天不小心灑了些茶湯上去,昨兒又不小心沾了些脂粉上去,總之呢,是髒了,非洗不可。”


    吳公公伸手指指身後小太監手裏捧著的金光燦爛的衣衫。


    止行欲要講話,吳公公卻不再給她機會,視線一轉,盯著冷靜。


    冷靜朝他施個禮。


    “東西呢,我是交過來,冷管事趕緊收了罷,收之前,可查仔細了,完好無損的。”吳公公冷著麵色,說道。


    冷靜答應著,從小太監手裏接過衣衫。


    “冷管事,晚些時候咱家親自過來取,晚上的宴席,娘娘還要穿的。”


    吳公公冷聲道。


    冷靜答應著。


    吳公公又盯止行一眼,微哼一聲,揚長而去。


    “天啊,這件衣衫,要怎麽洗?金錢縷空,珍珠穿梭其中,又是孔雀毛織而成,這不是存心找事麽?”


    裴少芬上前來,瞅了那衣衫一眼,驚歎一聲。


    “少芬,帶著眾人去吃飯罷,這件事與你們無關。”冷靜麵無表情的說道,端著衣衫往屋裏走去。


    止行跟了進來,將門關緊,倚著門滑倒在地,痛哭失聲。


    “止行,不要哭,總有辦法解決的。”冷靜將那衣衫放到桌子上,過來扶她起來,給她拭淚。


    “你這個傻瓜,為什麽要管我啊,你這是自己找死。”止行哭道。


    “已經走到這一步,就算我要止步抽身,已是不可能,隻有跟你一起走下去了。”冷靜平靜的說道。


    “還能有什麽辦法?你看看這件東西,是能洗的嗎?不管你洗還是不洗,都是死路一條,她不過是想找個借口殺了我而已,這就是個借口!你還不明白嗎?”


    止行哽咽道。


    冷靜聳聳肩,笑一聲:“止行,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事情還沒做,你倒是急什麽。”


    止行上前抱住她,身子不住的顫抖。


    “洗衣服嘛,不能水洗,就想別的辦法慢慢洗了,我剛才看過那衫子,那些孔雀毛和珍珠金線上確實有些帶顏色的脂粉和茶湯的痕跡。


    你不要總把人想的那麽壞,也許娘娘她就是信任你,想讓你幫她洗洗這件衣裳呢。”


    冷靜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眸中的光芒亮晶晶,完全沒有絕望。


    止行看著這雙眼,心中忽然就覺得沒有那麽慌。


    外麵傳來敲門聲,裴少芬和玉婉走進來,端著兩碗菜。


    “多吃一點,吃了這頓,不知有沒有下頓了。”裴少芬板著臉,遞筷子給她們。


    冷靜接過筷子,臉上露出平靜如水的笑容:“少芬,怎麽會呢?浣衣局的職責就是洗衣服,雖然娘娘們的衣裳用不著我們洗,可偶爾洗一次,證明下我們的能力,也沒什麽不好。”


    “這件衣衫,你能洗?”裴少芬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的表情。


    “洗完了這件衣衫,如果能得到萬妃娘娘的讚賞,我倒是有個大膽的想法,想求尚宮娘娘恩準,將浣衣局分一個司出去,專門負責洗後宮娘娘們的衣物。


    後宮娘娘衣物繁多,有些不過穿一次兩次便賞了人,實在是可惜,若能將這一項開支節約起來,一年想也有不少銀子。


    尚宮娘娘不是說,太後最近常常訓斥她,民生艱難,要以節約為本,不可鋪張浪費麽?我這主意一出,尚宮娘娘必會歡喜。”


    冷靜笑道。


    裴少芬夾一筷子菜放進嘴裏,嗤之以鼻:“等你把這件高貴的衣衫洗好了再說罷。”


    “吃完了飯,你們出去做事,這件衣衫交給我,保管等他們來拿的時候,不僅完好無損,而且已經清洗的幹幹淨淨。”冷靜道。


    此刻內侍局正廳內,司馬南正手握著茶杯,直著眼想事。


    茶杯在他手裏慢慢變形,慢慢變成齏粉落到桌子上。


    江明低頭扒拉著眼前的米飯,實在是不想看到他這個動作。


    因為隻要他做這個動作,就證明有個人要遭殃。


    “那個萬妃,你覺得怎麽樣?”司馬南開口。


    江明嘴裏的米飯噴了一桌子,又連打兩個噴嚏,弄的自己狼狽不堪。


    司馬南嫌棄的欠欠身子,離他遠點。


    “司馬南,夠了你,皇上的昏庸無能,與後宮妃嬪無關,她們想盡方法爭寵,不過也是為了生存下去。你若因此想要她們的命,實在是不仁義。其實你最該做的就是好好教導皇上,而不是隻會清理他身邊的奸臣賊子才對。”


    江明起身收拾著桌子上的殘局,邊鄭重的說道。


    “你錯了,我殺人,也並非都是為了皇上。”


    司馬南麵色凝重的迴一句,舉起筷子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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